元代在本地形成的有关潮州双忠公信仰的另一个极有影响的解释,是刘应雄在撰写《潮阳县东山张许庙记》时,所阐述的张巡、许远崇拜与韩愈的关系。唐代大历年间(766-779),张、许二家后代就睢阳城失守的责任和许远的气节问题争论不休,朝中也对此意见不一。元和(806)时,韩愈出面,为张巡、许远说了“公道话”,事载《新唐书》中。[18](卷一九二)刘应雄写庙记时,特别强调双忠公“肆今崇祀,隶韩公过化之乡,意皆精灵之合,以韩公为知己,故翩然被发而下大荒”,把张巡、许远托梦的传说赋予新的意义,说明双忠来潮崇祀,是由于同气相求,以韩文公为知己,自愿来到韩愈化过之乡保佑地方。这是一个极富于意义的解释。韩文公信仰在潮州地区的独特的文化象征意义,已如前文所述。既然双忠崇拜与韩愈有那么深远的历史渊源,那么,在韩文公教化过的边远之地,祭祀来自中原的得到王朝册封的神明,也就是自然而然的行为。刘应雄此举的聪明之处在于,在赋予潮州的双忠公信仰“正统性”的同时,也为其提供了一个非常“地方化”的解释。连《永乐大典》的编修者,对刘应雄的这个解释也赞赏不已,特意在《潮阳县东山张许庙记》之前加了一段按语:“张、许二公功德在天下,迨今赫赫若前日。而刘之文复能备述,以示荒裔。且谓与韩公或有默合之处,尤为超见。”
元代本地豪族参与双忠庙宇的修建,双忠公信仰与韩愈、文天祥这两位在本地有卓著事功的“神圣人物”关系的初步建立,可视为潮州双忠公信仰“地方化”趋势的开端。这一趋势在明代得以继续发展。
时代地方官员一直将东山灵威庙列为祀典庙宇。“初岁祀以惊蜇、霜降,行礼如旗纛之例……及知县黄一龙至(事在隆庆三年[1569]——引者注),首厘祀典,始易以春秋二仲,从上丁后举祭,献奠如帝仪。”[19](卷十)除潮阳县的官员外,因公私事务路过潮阳的各级官员,也常常到灵威庙祭祀。根据地方志的记载,有明一代地方官主持的重修灵威庙的工程共有五次,其中最重要的是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署知县郑良壁主持的重建。
此次重建在庙宇毁于战乱之后进行,林大春等本地士绅也积极参与其事,“一时士民争先趋赴、施钱助费者,不可胜计”,仅用三月新庙落成。这次重修最后奠定了东山灵威庙的基本格局,庙宇及其周遭东山的环境,已经被营造得相当契合士大夫的情趣。“殿额上书文丞相《沁园春》词”,“门之外有词碣二,其额曰‘双忠庙’。不书灵威者,从时称,称民志也”[19](卷十)。灵威庙又被正式称为“双忠庙”,亦始于此次重修。清代以后潮州各地普遍兴建祭祀张巡、许远的庙宇,也大多称“双忠庙”。
明代潮阳双忠公崇拜最重要的发展,是在灵威庙两侧修建祭祀韩愈和文天祥的庙宇,“二祠岁祀并如双庙之仪”[19](卷十),从而在东山形成了具有明显士大夫文化色彩的祭祀中心。元代出现的有关双忠公与韩、文二人关系的解释,被明代潮州地方官员和士绅全盘接受,并得到发挥。
祭祀文天祥的大忠庙出现较早,在弘治九年(1496)已经建立。主事者为知县姜森和分巡佥事王相,而向他们提出在灵威庙旁建设此庙的,是本地士绅萧龙。按照林大春的解释:“曰大忠,关世教也。”[19](卷十)嘉靖四十五年大忠庙重修,曾任广西佥事的海阳人章熙作《重建大忠庙记》,其中详细论述了大忠庙与双忠庙的关系:“大忠祠者何?祀宋丞相信国文公也。祀公于潮阳东山者何?以公当宋末,间关海上,经潮阳谒东山张、许庙,感慨作沁园春词以见志。忠义激发,至今凛凛有生气。故祠亦在双忠庙之左也。”[19](卷十五)大忠庙建立以后,就与灵威庙一起,并称为“三忠”。
韩祠的建立在隆庆元年(1567)。潮州最著名的韩祠无疑是宋代已建于州治的韩文公祠,历代均列入国家祀典,明代宣德十年(1435)四月,也有“命潮州府祀唐韩愈”的诏令。[23](卷八五)潮阳韩祠建立的理由,却直接与双忠庙有关。首倡者为当时刚刚就任潮阳知县的黄一龙:“龙因政暇登临,祗谒双庙,顾谓僚佐叹曰:夫二忠之来,以韩公所在也。今二忠有庙,公可独无?且像公者,故在沙门(指成化间在潮阳灵山寺所建之留衣亭,内有韩愈像——引者注),然废久矣。纵令犹存,曷足以示崇重?闻公尝至东山,其以东岳故地祠公,自斯年始可乎?”[19](卷十)在黄一龙建韩祠之前二年,林大春已在《重建灵威庙碑》中,记录“双忠”来潮与韩文公关系的新的“证据”。这次记载的内容与元代刘应雄的说法并无二致,所不同者,林大春指传说直接来自睢阳,而且是他本人亲耳听到的:“余尝守睢阳,亲吊二公百战处。及询之故老,犹能知公来潮阳事。说者谓:昌黎韩公尝白许公于朝议之后,后坐佛骨事谪潮,潮人祀之。故二公之来,以韩公所在也。”[19](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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