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礼记·月令》关于仲夏之月的性质认定和行为规范,是几乎所有端午节俗的理论出发点,不同时代和地区在此基础上发展出诸多禁忌,沉淀为一种“传统指涉性”。为了解释和强化这种指涉性,史书和文人笔记将各种端午祸事都认真记录在案,民间故事则编排了各种农历五月五日兆不祥的离奇情节,宗教宣传也借助法师驱邪降妖的故事来彰显自己的力量。为了免除恶日灾祸,民众在生活实践中发展出四种平安过节的避祸法门:齐戒掩身的规避策略、礼敬神灵的祭飨策略、以恶制恶的驱镇策略、因势利导的逆转策略。从恶日端午的观念、禁忌、策略出发,古人筛选、记录、创作了大量的恶日故事。今天我们所看到的故事,多是被传统观念筛选过的故事,而我们所了解的传统,则是由这些故事所夯实的传统。
关键词:传统指涉性;五月五日;节日故事;节日观念;节日习俗
作 者:施爱东,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作|者|简|介
施爱东,1968年生于江西石城,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中国民俗学会副会长,主要研究领域为民俗学史、故事学、谣言学,代表性著作有《民俗学立场的文化批评》《倡立一门新学科——中国现代民俗学的鼓吹、经营与中落》《作为实验的田野研究——中国现代民俗学的“科玄论战”》《中国现代民俗学检讨》《中国龙的发明:16—19世纪的龙政治与中国形象》等。
引言
农历五月恶月、五月五恶日的观念,早在战国时期就已形成。“五月多禁忌。凡娶妇、迁居,及一切造作,非不得已,皆避之。此甚无谓者,而相沿则久矣。”民国以前的北京端午是连续五天的:“五月初一至初五日为端阳节,又称端午,家家于门前插蒲艾,贴五雷天师符,以禳不祥。……谚称是月为‘恶五月’,禁造作事。”《红楼梦》中的端午故事,正是在这一观念的基础上展开的。该书第二十九回至第三十三回,专门讲述贾宝玉从五月初一到初六的日常情事,其间多次出现违禁事件和不祥预兆,日后的种种祸端,都应在这个端午节上。
(一)五月初一,贾府在清虚观端午打醮,张道士为了巴结贾母,主动给贾宝玉介绍对象:“前日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十五岁了,生的倒也好个模样儿。我想着哥儿也该寻亲事了。”正是这个提亲,犯了端午大忌,埋下祸根,挑起宝玉与诸姐妹的种种不愉快事端。
(二)王熙凤跟张道士开玩笑时,贾母对王熙凤说:“猴儿猴儿,你不怕下割舌头地狱?”凤姐笑道:“我们爷儿们不相干。他怎么常常的说我该积阴骘,迟了就短命呢!”这两句端午谶言,正预示了凤姐“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悲剧命运。
(三)贾珍在神前拈戏,依次拈到了《白蛇记》《满床笏》《南柯梦》。贾母本来大好情绪,听到《南柯梦》时,心中不快,“便不言语”。三本戏正预示着贾府起、盛、衰三个阶段的必然结局。对应回目“享福人福深还祷福”,也寄寓着“物极必反”的端午恶日论。
(四)五月初二,贾宝玉和林黛玉互相怄气,一个说:“你这么说,是安心咒我天诛地灭?”另一个说:“我要安心咒你,我也天诛地灭。”一个赌气砸通灵宝玉,另一个拿起剪刀把玉穗子给剪了几段。
(五)五月初四,贾宝玉来向林黛玉赔不是,黛玉赌气说到“我死了”,宝玉回道:“你死了,我做和尚!”这两句话,恰恰就是两人的命运谶语。
(六)宝玉情绪低落来到王夫人屋里,与金钏儿调笑,违端午声色之禁,恰好又被半睡的王夫人听到,让人把金钏儿撵回家去。就此埋下一个大祸根。
(七)五月初五,晴雯失手跌断扇子股,遭到宝玉责骂。互怼之时,宝玉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你不用忙,将来有散的日子”,以及“不如回太太,打发你去吧”之类的离别谶言,后来全都不幸而言中。林黛玉来串门,再次提及自己将要“哭死”的话题,宝玉再次说出“你死了,我作和尚去”的端午谶言。
(八)五月六日,整个贾府都知道金钏儿在端午这天“好好的投井死了”,由此引出贾政暴打贾宝玉的情节,把贾府上上下下搅得天翻地覆,成为恶日端午的一个小结局。
(图:宝玉挨打,选自清代孙温绘全本《红楼梦》)
《礼记·月令》称:仲夏之月,“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君子齐戒,处必掩身,毋躁。止声色,毋或进。薄滋味,毋致和。节嗜欲,定心气。百官静,事毋刑”。意思是,五月是日照时间最长的时节,阳极于上,阴生于下,阴阳交争,死生较量,君子一定要清心寡欲、戒骄戒躁、远离声色犬马,也不要在这个月启动项目、大动干戈、动用刑罚。这等于告诉我们,这些事项都属于“端午禁忌”,如有违犯,必致灾殃。事实上,后世的各种恶日端午的故事,几乎全是在《月令》的理论基础上联想、生发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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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族艺术杂志社微信公众号 2023-05-23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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