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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更值得我们思考的,是在研究本土人民,研究本土民间文学作品,研究本土民间文化生活的过程中,研究者有没有本土的理论和方法呢?不论是注重文本研究时期的历史地理学派、口头程式理论、故事形态学,还是注重语境研究时期的表演理论、民族志诗学,这些理论方法无一不是从西方引介至我国的。1986年,几乎与三套集成同时发起的中芬民间文学联合考察,更是一次全面地向西方学习的过程。面对渺如烟海的本土民间文学作品,本土研究方法却鲜有施展拳脚的余地。
近代以来,西方的学术在“启蒙”与“理性”的伪装下,向非西方国家渗透。五四时期,占据中国思想界主流的精神,便是相信西方的科学和民主可以拯救濒亡的中国社会,而要习得西方文化的精髓,则必须改造传统旧学建立起西方科学化的新学。民间文学(民俗学)作为西方启蒙思想的产品之一,自然很快地被中国思想界和知识界所接受。民间文学(民俗学)正是与西方的殖民侵略与文化扩张一起传入中国,并逐渐发展起来的。尽管在殖民主义时期之后,“民族复兴运动”在世界各地风起云涌,各类学科、尤其是人文科学,都以一种自我觉醒的态度重新衡量西方文化的影响。然而,我们亦不得不承认,民间文学(民俗学)研究方面,中国仍然缺少本土有影响力的研究范式,虽然以“人民的学者”钟敬文先生为代表的一代学人,希望建立起中国民俗学学派,可其在理论方法上仍没有突破西方民间文学(民俗学)的研究框架。同时,我们也应警醒,在因文化觉醒而对西方学术所产生的抵制过程中,研究者对传统文化“善意”地建构。这种传统究竟是谁的传统?这种文化到底是谁的文化?是值得我们注意的问题。
另外,每一次社会的巨大变迁,都与背后的政治策略密不可分,而本土研究者不可避免地要受到权力与知识的支配关系所制约。“五四”时期歌谣运动如此,1950年代的歌谣搜集也是如此。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社会经历了新一轮的巨变,其背后深层的动力来自于国家所倡导的国家富强、民族复兴的现代化目标,而这目标的实现又是与民族主义的宣扬分不开的。而在此时开展的三套集成工程和“非遗”保护,同样不能避免政治的影响。此种学术与政治的关联并不是个人意志可以左右的,“当我们倡导一种学术的观点的时候,我们实际上也是在支持一种霸权”。尤其是民间文学(民俗学)这门带有“感情的学问”,其研究者往往怀揣民族主义的热情从事研究,总是“不自觉地就会使自己的研究成为国家民族主义政策实施的推力”。当然,与政治绝缘的、纯粹的民间文学(民俗学)是不存在的,但是我们在从事着民间文化搜集、研究和保护时,至少应该抱有对我们所从事工作的批判和再批判的勇气和意识,至少不能让我们的立场伤害到我们所要保护的文化本身。
“非遗”保护的开始,标志着“后集成时代”的到来。然而,我们的今天不是一蹴而就,我们的将来也不是遥不可知。不论是“前集成时代”“集成时代”,还是“后集成时代”,三者之间都有着深刻而广泛的联系,厘清它们之间的脉络和关系,有助于我们了解民间文学(民俗学)百年的发展历史,认识学科发展的规律。此外,“集成时代”留给我们的,绝不仅仅是90卷省卷本,4000多卷地县卷本,逾40亿字的文本材料。它在理论探讨方面,在方法实践方面,在学科走向方面,在学术话语与时代话语之间的互动方面,都给我们留有巨大的思考空间,值得我们后来者认真研究。
(注释参见原文,《文化遗产》201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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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俗学论坛微信公众号(folklore-forum) 【本文责编:张世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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