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son太太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显示出一些精神层面的意义,她说:“我的孩子曾经相信圣诞老人,孩子们都喜欢,能相信多久就多久,因为这像魔法一样。我也仍然相信圣诞老人,就像相信真善美一样。”[31]事实上,对圣诞老人的“信以为真”是家庭和社会共同营造出来的节日观和叙述传统,深刻折射出人文关怀的“文化真实性”。
而对于帮助孩子相信圣诞老人,社区也有一些独特的办法。Bear说明年他还会被公司派到Salem Center扮演圣诞老人。因为今年他在这里,如果他定期来这里扮演圣诞老人,很多家庭的孩子就可以每年来相同的地方和同一个圣诞老人合影。当他们看照片的时候,就会看到是同一个圣诞老人,就会更相信圣诞老人是真的了。Bear自信地说:“他们相信那是真的!”他说:“我记得一次有四个小孩,想试试这是不是真的圣诞老人。就揪我的胡子。当他们发现是真的,就像这样(夸张的惊讶表情)……是的,他们非常惊讶。因为并不是所有圣诞老人都有真的胡子。”[32]
事实上,圣诞老人在美国社会深入人心,不光是商业营销的推动。圣诞老人的原型圣尼古拉斯在欧洲本来就具有深厚的信仰基础。Nicholas原是公元3世纪生于小亚细亚半岛Patara的一位早期基督徒,他曾担任过当时首府Myra的主教。他生前宗教观念保守,但乐善好施。公元346年尼古拉斯去世,后得到封圣,遂称圣尼古拉斯。后来,中东欧、南欧地区民众对他的信仰崇敬日盛,他逐渐成了一个箭垛式传说人物。比如在土耳其就有关于他能从鞋里变硬币的传说,荷兰有他送礼物给孩子的传说。St. Nicholas的名称传到西欧和北欧,就演变为Sinter Klass,后来随着移民传到美国就成了Santa Claus。1306年12月5日,荷兰多德雷赫特(Dordrecht)[33]的儿童因这天的圣尼古拉斯纪念日(St. Nikolas day)而放假,孩子们得到许多糖果。从此圣尼古拉斯节逐渐成为荷兰最重要的传统节日。
圣诞老人的形象在北欧则变得更加世俗,不仅北欧神话中惩恶扬善的战神奥丁也与圣诞老人产生关联,甚至芬兰还打造了圣诞老人的故乡——拉普兰省罗瓦涅米的圣诞老人村(Santa Claus’s House)。
尽管如此,美国的圣诞老人文化依旧是影响最广泛的。百余年来,作家、诗人、画家、艺术家不遗余力地塑造着圣诞老人的形象、叙事,逐渐将其深深植入美国圣诞节的传统。而随着商业文化的发展,起初以盈利为目的圣诞老人营销反过来加速了美国风格圣诞节的逐渐定型。法国社会学家弗雷德里克·马尔特(Frédéric Martel)认为:“美国商业文化看起来显然比人们认为的要复杂得多,具有比人们所想象的更强大的动力。……商业文化的一种主要的伪饰就是成功地混淆了大众文化和商业文化。这种战略性的刻意的混淆,其结果是著名的‘流行文化’,让人们可以将一种纯粹商业的文化作为民众的选择来加以合理化。”[34]但站在民俗学的立场看,商业因素从未曾缺席文化变迁。不论是“传统”还是“风尚”,都离不开商业贸易的推动。美国的文化产业策略,不过是在现代资本主义体制内合理运用商业对社会文化的塑造力。如今美国式的圣诞节,已经超越了狭隘的商业改造阶段,进入到复合型公共文化的共享建设阶段。
四、结语
作为公共文化体系或资源的圣诞节,已不仅仅是一个宗教节日,而是一个具有强大社会整合力和文化传播力的民俗文化系统。从家庭到社区、从国家到个体、从宗教到民族、从美国到世界,无不在共享圣诞节的过程中进一步塑造之。正如美国民俗学家阿兰·邓迪斯(Alan Dundes)所言:“有意识地使用民俗,的确不再非同寻常。它已成为拥有复杂文化的人们积极塑造其文化而不仅仅是被动地被文化塑造的日益增长的倾向的一部分。”[35]当然,圣诞节本身的能量也不应被无限夸大,其根本还是家庭团聚、宗教纪念、社区分享的一个时机。我们田野调查的所见所闻也正是具体的人和事,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国家宣传,没有张灯结彩的商业幻境,没有胡吃海喝的纵情狂欢,只有安静的街巷和轻声的祝福。圣诞节在美国的国家岁时体系中无疑是最重要的节日,它已经被赋予了多个层面的丰富内涵。相比之下,12月31日我们在波特兰感受到跨年夜的热闹,从电视中感受到纽约跨年狂欢的激情。而圣诞节的氛围反而是安静庄重又不失温馨和童真的。
总的来说,我们在俄勒冈所经历的圣诞节是当地民众一年一度的重要节日,交织着家庭的记忆、快乐的分享、信仰的荡涤与公共性的彰显。商业贸易是节日中自然而然的因素,并没有如中国舆论对“商业化”那样的焦虑。反观中国的圣诞节,笔者反对用“洋节”的帽子盖棺定论。因为中国的圣诞节业已形成了自身的特点,或许说“在地化”“地方化”尚可,但绝不是“洪水猛兽”,更谈不上“文化侵略”。在全球化、信息化的今天,文化多样性的运动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已经深刻改变了人类文化格局,民族国家的边界已经不能成为框定文化的标准。抱以开放的心态,积极塑造属于自我的文化生活,方为可取之道。
(本文刊于《民间文化论坛》2016年第6期,注释参见原文。特别感谢孙正国、秦枫、张晨、李娟、徐畅等田野合作伙伴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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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俗学论坛 【本文责编:张倩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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