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看以下例子:
例1.哥在河边采桑葚,隔河阿妹笑吟吟。丢块石头试深浅,唱首山歌试妹心。
例2.第一香椽第二莲,第三槟榔个个圆。第四芙蓉五枣子,送郎都爱得郎怜。
例3.半山腰上种条松,松树下面种芙蓉,芙蓉底下种生葛,生死缠紧嫩娇容。[11]
在这几首山歌中,有“香椽”“槟榔”“芙蓉”“藤葛”等一系列典型的南方植物,同时又有不少的中原或江南植物穿插其间,如“桑葚”、“枣子”、“松树”等。在歌中,它们已不仅仅是花果树木的名称,唱歌者将自己的主观情思融进其间,使得它们具有了象征意味,成为艺术意象。以第一首为例。桑是一种具有多重文化意码的文化符号。在《诗经》里与“桑”有关涉的不下10篇之多,其中8篇与情爱有关。桑林在上古时期就被奉为潜在的生殖神树,后来便成为男女自由性爱的场所。《墨子·明鬼》中就这样说过:“燕之有祖,当齐之有社稷,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梦也,此男女之所属而观也。”此外,“采桑葚”的活动本身也似与学者论述过的《诗经》的“爱情咒及采摘母题”有关。[3](P83)客家之地并不盛行桑蚕业,这位阿哥却不采身边的荔枝龙眼,而去采桑,这不能不令人联想起自古就有的这种情爱隐语与象征,其间分明可见中原文化与客家民系血脉相连的痕迹。而且,这里的意象呈现为一串串的“意象群”,例如第二首所提到的几种植物,在歌中均含蕴着爱恋之意,这群意象都成了传情的信物,其中如“莲”,谐音“怜”,本意指“爱怜”,它是中华民族数千来的南北民歌中惯用的原型意象;而“槟榔”则生于岭南,与南方婚俗文化有关联。广东旧俗,娶新妇下聘,将槟榔染了金色和红色,算是茶礼的一部分,如果一个女子吃了男家送的槟榔,她就是他的人了,轻易不能变心的。[4](P109)
在客家山歌中,相关的植物意象可谓层出不穷,不胜枚举,它们生动地透露出了客家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和恋爱心理的种种微妙变化。这些意象之间有区别也有联系,它们就像记录山民农夫生活中种种复杂思想情感的符号,通过对这些符号的解读,人们得以探到客家山歌情恋母题的深层脉流。以下选取客家山歌中几个典型的植物意象加以剖析,借以进一步探讨客家山歌的情恋母题及其传承与流变。
三、莲与藤:经典意象析例
情爱是民歌的主要内容。中国古代民歌中与情恋母题有关的植物意象非常多,诸如桑、柳、合欢、莲、梅、藕、桃、梨等等,无不被歌者顺手拈来唱进歌中,以表达心中的爱慕之情或相思之苦,此种情况在《诗经》、《汉乐府》、南北朝乐府、明清歌谣之中屡屡可见。而这些我们在客家山歌中也时时可以遇到的意象,正是中华民族的历史和文化、智慧和情感的凝结物,是民族的诗歌长河中反复出现过的约定性象征——原型意象。用最初提出原型理论的瑞士心理学家荣格的话来说,这些原型意象凝聚着一些人类心理和人类命运的因素,渗透着我们祖先历史中大致按照同样的方式无数次重复产生的欢乐和悲伤的残留物。[12]它们常被用来表现人们所共有的情感体验和人生特定情境。
首先说“莲”。莲又称荷、芙蕖、菡萏、水芙蓉等。它不断出现在古代民歌中,既因“莲”“怜”谐音相关,以“莲”象征“怜爱”,也因莲叶田田的风致和莲花袅娜的风姿能导引人进入一个纯净莹洁的审美氛围。早在《诗经·郑风·山有扶苏》中,“莲”就被女子用来起兴,对心上人进行俏骂:
例4.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13]
其他还有《诗经·陈风·泽陂》里的“彼泽之陂,有蒲与荷”;“彼泽之陂,有蒲菡萏”。也是与怀念恋人有关。最有名的是南北朝乐府民歌《江南》,其中不仅有美景与丽人,还暗含了恋情与性:
例5.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北。
乐府民歌《读曲歌》:
例6.思欢久,不爱独枝莲,只惜同心藕。
明代《山歌》中的:
例7.郎种荷花姐要莲,姐养花蚕郎要绵。井泉吊水奴要桶,姐做汗衫郎要穿。
近现代山西一带的信天游《门搭搭开花不来来》也唱“莲”:
例8.每日里想你你不在,这些日期你在哪来。并头莲开花离不开,今日你走了啥时间来?[14]
上述关于“莲”“怜”互训、“藕”“偶”相同的用法,在客家山歌中也是随处可见的:
例9.妹剪一蕊并蒂莲,开花结子两相连;莲花恁靓心头苦,奈日同哥正团圆。
例10.妹子相似一塘莲,莲叶生来面向天。阿哥好比牛毛雨,点点落在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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