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故乡的歌谣和少数民族歌谣
钟敬文于一九九三年写的题为《我的学术历程》中回忆了自己的研究活动,对歌谣的研究做了如下表述:“我在1924年写作了15则《歌谣杂谈》(陆续发表于《歌谣》周刊)。这些文章现在看来只是一些小学生的习作。但是,不要忘记,它是我少年时期对着这门学术倾注着满腔热情写出来的,它也是我此后数十年这方面学术活动早期的‘星星之火’。”
这里谈到的《歌谣杂谈》中,有写关于他的故乡海丰县的歌谣的《海丰人表现于歌谣中的婚姻观》、《海丰的畲歌》、《谈谈海丰医事用的歌谣》、《再谈海丰医事用的歌谣》等。这些文章都很短,不像论文,说是采集、调查的报告更合适,但也可以说是他的歌谣研究的第一步或原点。他对歌谣的研究,是以古典文学上极深的造诣、对外国文学研究的广博知识、同时还有有关实地调查的经验作为基础的,从这里可以看清楚了。
关于海丰县的歌谣,他在《客音的山歌》(1927年,集下)中根据三种方言划分为用本地话(也就是广东话)唱的“粤讴”、用福老话(福建话)唱的“畲歌”、用客家话唱的“山歌”。除了这些之外还有瑶族、疍民等的歌谣,他自豪地说:“我们广东,……论到民众的文艺,它却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宝库。”进而又列举清朝的诗人王世祯、李调元、黄遵宪等人就曾言及广东的山歌。还说山歌在广西、云南、江苏、浙江等地也都有;山歌具有特异的表现法,即多用双关语或隐语,其内容大多是取材于情爱和性爱的情歌,而且他们有“对歌”的风俗(也叫歌垣)。
这篇题为《客音的山歌》的文章被收入《客音情歌集》(北新书局,1927年)一书中。
此书还收入了从他搜集的一千多首中选出的一百四十首歌谣。关于这部歌谣集,黄诏年曾写了书评,钟敬文还发表了回答书评的《为〈客音情歌集〉答评》(1928年,丛)一文。这篇回答中也能看到他对刊行歌谣集的一些看法。首先,对于黄诏年对“不记上地名,不分类”的指责承认了是自己的疏忽。接着对其指责“不命题目”的说法认为颇有讨论的余地,并做了反驳:命了题目有利于研究和免除误会,但用二、三个字去表达其歌词所包涵的意义是很难的,而如果用第一句做题目则大多数又与歌的真正内容不相干。进而又从歌谣集中的方言音释词汇的情形回答了黄的疑问,例如“糖角”的“角”并不是“果”字之误,“糖角”是用糖做成的饼饵(用麦粉、米粉等做的食品)的一种。
关于山歌,在《山歌》(1924年,歌谣71号)和《答顾颉刚(应为王嗣顺——译者)先生讨论山歌的信》(1924年,歌谣78号)中论述了定义和区分:“我们海丰的地势,东西北三面,都富于山岭,那里居民,作业于山中,信口唱咏,谓之山歌(或曰客歌,以唱者多客族人也),……山歌的内容,大概关于恋爱事情的尤多。”他认为总之山歌也可以说是情歌,但其中也有地理、历史、故事、传说的内容,它是山村的人们用七言(一句七个字)形式唱的歌。
对于海丰县的歌谣,钟敬文在《海丰的畲歌》(1925年,集下)中介绍过非客家集团的歌谣。这就是中部的居民(多为女性)唱的畲歌。其形式是固定的,一首由八句构成,分为二章,而这二章中的语句十有八九是相同的,即重复地唱。每句一般用七个字,首句三言或五言的多。又指出其内容由于是妇女传承的古代产物,因此吟咏的对象与妇女有关,往往其观念是旧思想和旧道德的。关于畲民,不知是由于当时已经被人所了解的缘故,没有特别的说明,畲民是属于现在所说的苗瑶系的民族畲族。他们与虽拥有特异的历史传统但仍然是汉民族的客家人在语言、文化上不同的少数民族。
看样子没有编辑出版过畲族的歌谣集,但同样是生活海丰县的歌谣之一的水歌即疍民的歌谣编辑为《疍歌》(开明书店,1926年)而被出版了。这部歌谣集收入了五十二首,书的开头就是诗人刘大白的序言。作为附录载有《中国疍民文学一脔》(1927年,丛话、集下),说到编辑出版的动机:是因为“可惜那些以水为家的疍民的心声,尚没有人把它从他们的心口中,传达到我们的耳里心头,使大家为之欣慰,为之心动!”所以要尽心竭力地给大家介绍。关于疍民的起源,他举出有南蛮之一种说,有一部分是从山上迁入的苗民说,最后如何选择真正的一种说法,那样的研究是人类学者、民族学者的工作。他们的生活概况与开化较迟的民族相同,以船为家,靠捕鱼为业,生活中最大的安慰和悦乐就是唱歌。这种歌叫做咸水歌,也叫咸水叹、后船歌,是否流行于所有的疍民中还不能断定,但是在广东沿海一带流传是肯定的。其形式与各地流行的相似,大多是七言四句体,一般来说每首由一章构成,也有二章以上的,但为数不多。各句末尾有一个助词“罗”字,与楚辞的“兮”一样。其内容大概以歌唱爱情的居多,如果用南北朝的歌谣来类比,山歌是南方的子夜歌之类,咸水歌则就是北方的横吹曲。
他在介绍疍民的文章开头这样论述道:“中国本部境内,除了我们汉族以外,尚有许多山居水泛的开化较迟的民族。如云南、贵州一带的倮儸,两广、湖南一带的瑶民,广西境内的僮人、西南各省的苗民、东南沿海的疍户,这都是彰明昭著的。我们谁都知道:一个民族文化的高下,与他们的文学(民族心声的歌谣)是很有关连的。”这里从汉族的角度进一步把眼界放到多民族的口承文学,强调了发掘它们的意义。“记得清人李雨村,曾编辑过一部《粤风》,里面除去了一部分粤人的歌谣外,其余都是那瑶僮俍各民族的心声。近来‘歌谣新运动’中,也有人注意的采集了一些云南倮儸和广西僮人的歌谣,发表了出来。这些都是很有价值的工作。”
实际上钟敬文自己在写这篇文章的时期也还刊印了《粤风》(北京朴社,1927年)一书,表明了他对少数民族歌谣集的重视。此书的序文《重编〈粤风〉引言》(1927年,集下)里面介绍了刊行此书的原委,先是看到顾颉刚在文章中说《粤风》是一部重要的歌谣集而想读,之后在广州好久见不到,待读了此书,的确感到是具有很高价值的民间作品。在顾颉刚的劝说下加以标点而出版。此书的内容原来分为四部分:一,粤歌;二,瑶歌;三,俍歌;四,僮歌。但钟敬文把它改分为三部分:一,粤歌;二,瑶歌;三,疍歌。“粤歌”的歌不是广东一般性的歌谣,而是被称为客家的居民的山歌,“瑶歌”虽然有许多地方需要注解才知道语意,但还好懂,而俍、僮两种歌谣是非常难的,其语词、语法简直跟外语一样,我们读起来就像读佛经那样莫名其妙,尽管李调元很辛苦地做了好多注释,但还是有不少地方搞不明白,这部分只有另外出版了。
这里记述的俍、僮部分,后来翻译后编为《俍僮情歌》(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1928年)收入到《中山大学民俗丛书》中出版。此书由钟敬文与刘乾初合译,书前载有诗人王独清的序文。每首歌由现代汉语和原文对照而构成,书末附有《方言考释》。方言考释把《粤风》原书中的注释词汇和译文重新加以编排,成了一种词汇集。在《译者底话》中说这篇序是因为刘乾初去武昌而轮到钟敬文写的,关于用现代汉语翻译的原由:“原文既不好懂,我们依据什么来迻译呢?这也许是诸君一定要疑问的吧。 原来当时编辑这书的人——李调元等——也考虑到后人的不懂,所以很吃力的给它下了许多注解,使我们现在对于这些歌谣底语意能够大部分明了,都是他们底劳苦所赐予。但是,它们底工作,不能叫我们全无憾难。因为有些地方,是没有注出的,——大概由于疏略和不懂吧。我们与此,就只好应用自己底想象去填补了。”对这样再次刊行清代的歌谣集有什么样的评价呢?我还没有看到同时代的书评,但王独清的序文可绝对没有社交辞令,他说:钟敬文的“这种工作,我以为是非常有意义的了。敬文是一个爱好文艺的人,他这种工作,我相信是一种纯洁诚意之努力,他确是费了一番苦心的。他的功绩怕还要在那些勉强摹仿民歌的诗人以上。”
钟敬文本人还在《〈越风〉序》(1935年,集下)中强调了俗歌集的发现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所以要重视重印俗歌的工作。当时对于这部《越风》除了顾颉刚以外还有左天锡、叶德均、王鞠侯、容肇祖、乐嗣成、黄芝岗等许多人谈到过。其中钟敬文的工作确实具有先驱性的意义。但是之后差不多三十年几乎没有被研究过,到六十年代只有游国恩、谭正璧、马千里提及过。钟敬文自己再次提到此事时,大概也是六十年之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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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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