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神话研究》第二章《神统纪》所论述的就是中国神话系统中的帝系传说。他说:
若就神话系统的本质言之,神统纪与创世记乃一个故事,不可分说……神界也同人世一样有家族、组织,因而有先世、职掌、神国禅让之故事。
憖作者说的神统纪和创世记原本是一个故事,这大约是指神统纪是从创世记所由出的意思。创世神在经历了历史化过程之后,便成为后来的家族和组织,有先世、职掌和神国禅让的神统纪了。程憬在他的著作中,在论述《山海经》中的原始神话的同时,多次谈到原始神话如何被历史化而进入了帝系传说的情况。在这一论题上,程憬显然比他的前辈们走出了重要的一步。
程憬所构建的中国神话系统,其大框架是印欧式的:创世记(如《古代中国的创世记》)、天地神 (如《古代中国的天、地及昆仑》)、英雄救世创业(如《中国的羿与希腊的赫克利斯》);其细部则是中国式的,既吸收了夏曾佑、顾颉刚,又吸收了玄珠、鲁迅等人的神话观点。所不足的是,程憬的中国神话体系,还嫌粗糙,缺乏理论的支持,他不过简单地把大量的中国神话材料放进印欧体系神话的既定框架之中罢了。即使如此,他的这项研究的开创意义是不能抹杀的。
(五)
程憬关于《山海经》的研究和他关于《山海经》是古之巫书的论考,是他整个神话研究中最具特色的部分,功力最深,即使在今天看来,仍然不失其重要的资料价值和学术价值。他写道:
实则视此书为地理书,固非全是,然以为小说家言,亦大不可。至近人,始知此书所有怪物故事乃古昔之神话,然对此书之实质上为何物,仍未能确言之也。……欲考此书,当从其内容上加以研究。……《山海经》盖为巫书,乃古代巫觋之宝典也。
憖他在此篇的附记中,引用了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有关《山海经》为“古之巫书”的论述,并说此说“先得我心之所同然”.显然他是受了鲁迅先生的“古之巫书”说的启示和影响,又在鲁迅先生的基础上加以深化的。
他的这一观点,是从四个方面分别论证的。
第一,从巫药方面看。《大荒西经》记:“有灵山……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注曰:“群巫上下此山采之也。”《海外西经》:“登葆山,群巫所从上下也。”注曰:“采药往来。”又记:“尤鱼……有神巫(郝懿行作‘神圣’)乘此以行九野。”程憬认为“行九野亦采药也。”程憬根据此类材料,认为:“传说彼等乘龙鱼,游行大泽,深入名山,探采百药。余意《山海经》(尤其是《山经》)之作,盖与此传说有关系。考今传之《山经》,记其九野之事物是以山川为之纲纪。然其目的不在山川之叙述,而在记录其间之所有怪物(神怪及自然物),而所谓怪物之一部又皆为医用之药物。”
第二,从巫术方面看。程憬认为,“巫觋之行使法术,或用符咒,或用法物。此种法物大多以‘物'──如鸟兽之皮骨羽毛以及草木玉石等等──为之。彼辈相信此种’物‘(’怪物‘)是具有神秘力,可以魇祟人,亦可以驱邪逐怪。由此而初民便深信,如服佩此种具有神秘力之’物‘,便能发生某种特别之作用,可以御不祥。此种以物御物之方术,大多从’同类相克‘之原则而推得者。(如’沙裳木轻,可以御水‘,其佳证也。)《山经》中多载此种怪物。”由此可见程憬对《山海经》中的神怪异象所作的实用的、理性的解释。
第三,从祭礼方面看。《山经》各载一方之山神,并举行各种形式之祭礼。程憬据此而认为,举行祭礼,于人类而言,“乃欲和解神灵之愤怒或引起其欢心。”主持祭礼者为巫觋。经中详略不一地记载了巫觋主持之各种仪式及其所使用的器物和祭牲。故《山海经》是为巫书。
第四,从神话方面看。程憬指出:
神话乃叙述神怪之故事。古之巫觋最熟知神话。神话不是宗教然和仪式同为宗教之工具或辅助品。神话同时又供给巫术种种有力之实据,可用为巫术真理之保证。故《山经》中所载之神话,其目的大多不在叙述此等故事,而在证明某种宗教意念或巫术,借以加强人民之信仰。
程憬以《西山经》中玉的神话为例:
黄帝乃取 山之玉荣(郭注:“玉华也。”),而投之钟山之阳(郭注: “以为玉种”)。……天地鬼神,是食是飨;君子服之,(袁珂注:“服,佩带也。”)程憬指出, 玉可御不详;祠神要用玉,因此种玉为帝所种,所以能“御不详”, “鬼神是食是飨”.他的这种观点与宗教民俗学家江绍原在《中国古代之旅行》中的观点是一致的。江先生认为古人把玉区分为两类,一为信玉,一类为祭祀之玉,而通过对《山海经》的考察,可以发现,玉不仅是饰物、玩物,而且是有辟邪驱祟功能的护身物。程憬从宗教和巫术的角度探讨《山海经》,揭示其中一部分神话的巫术实用功能,为神话研究开辟了一个新天地。
对《山海经》的研究是30年代神话研究中的一个重要课题,吸引了许多学者从不同方面进行过卓有成效的研究,如茅盾、郑德坤从文学角度,冯承钧、吴晗、顾颉刚、胡钦甫、杨宽从史学角度,江绍原、陈梦家从宗教巫术角度,钟敬文从文化史角度,均有所掘进。 程憬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采诸说之长,形成了自己的 “古代巫觋之宝典”说。特别是关于巫觋的作用的阐释,有着独到的见解。他说:“巫觋为初民社会之智者,初民之生活中无一事不受其支配。彼辈自谓(且自信):能同神秘之奥,能动用巫术。同时初民亦相信彼辈确有此种可怖可畏的能力,能使人生病,并能为人疗病,能降祟祸,并能驱邪逐怪。”“古之巫觋,博闻广知。他们是圣人,是博物君子。”他还说“此经(包括图)为古之巫觋──祠官──所作”,《山海经》是非一人所作、非一时期成书的一部巫觋所奉的经典。“其书所记之物,乃本之古旧之传闻,决非当时巫觋所创造者。此种旧闻大多传自邃古。最初专恃口传,未尝书以文字。其后或有图画,最后乃书之简帛。当巫觋将口传之古说写为文字之时,或曾参考图画,或即对依画而诵处于之相关之古谈而记述之。故《山海经》者,实为当时巫觋久奉之旧典,而非一时创作之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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