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之后路很长……
大海没有波涛,无以显露自己的声色。生活世界是漫无涯际的大海,凭借民俗显露自己的形迹。既然民俗是生活世界的表征、现象,那么,民俗的现象学将帮助我们探索生活世界的就里。
探寻中国人的生活世界,需要民俗学在场。我们稍感快慰的是,对于这一学术盛事,中国的民俗学群体没有缺席。
在过去二十年里,当我们观察民俗复兴的势头的时候,我们看到了生活世界的呈现。这得益于胡塞尔现象学在国内的传播。不是我们发现了生活世界,而是“生活世界”的概念工具映照出了民俗的身影之后的那个深邃的世界。自近代以来,中国思想和学术的主流是把生活简化为民俗来处理的,一直努力通过处理民俗来处置涉及亿万人民的生活。实际上,拥有悠久历史的庞大群体的生活是不可以这样被糟践的。民俗是紧密关涉着专家活动无可超越的生活世界的,即使肤浅的思想采用现代技巧企图操弄民俗而宰制大众生活,民俗也总是拖带着、裹挟着生活世界。历经曲折,我们看到了民俗所从出的王国,我们开始尝试循着民俗的来路走向生活世界。这是我在1990年开始撰写《民俗文化与民俗生活》的背景和心态。
民俗学是一门独立的学科,这固然是国际通行的学科分类事实,也是它的专业杂志、学者队伍和职业群体所支撑的社会认知。可是,主要在专业内部,围绕民俗学是否一门独立的学科,却一直有各种争论。我也在二十多年前加入争论之中。我在今天看来,这种论争其实无关乎民俗学的独立学科地位。所有的争论,在努力为学科的独立性和整体性提出“更好”的论证的时候,其实都是在为民俗学同行提供新选择、选择的新空间,都是在为自己和同行的新探索提供正当性。争论在谈真理,其实围绕的是自由。一门学问,总要不停地调整自己,让年青的后来者有兴趣,能够自由发挥。
民俗研究是很容易流于表面文章的,但是“生活世界”的概念所支撑的民俗学理论大厦能够增强民俗学的智慧含量,拓宽民俗学者的用武之地。“生活世界”既为民俗学打造哲学根基,也为民俗学的经验研究提供不断深入的预期。如此定性与定位的民俗学,是由富于省思的哲学维度、调查研究的经验维度、“俗”的文化维度,“民”的社会维度与政治维度所编织起来的。这些都通过对于日常生活的研究路径而汇总、整合在一起。
我对民俗学作为社会科学的基础性学科的认识其实是从撰写硕士论文开始的。我在1988年夏季完成的《民间口头创作新探》借助普列汉诺夫关于社会心理与社会意识形式的分类,说明以“民间”为对象的调查所获得的资料包括两类,一是达到一定形式化的、具备文体(genre)的作品(如史诗、故事),一是没有达到文体门槛的语言表达方式。前者是社会意识形式,后者是社会心理。民俗学的行当是有同时研究二者的机会的。民俗学是社会科学的一门,但是它有机会以自己的方式涉足社会科学的诸多领域,为社会科学的多门学科提供学术的支持。
我还把最近一些年能够体现我思考民俗学如何进入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的三篇文章汇成一编,作为我还在局内的见证。但是,我个人后续的学术实践并不能够代表民俗学同仁对生活世界的领悟。
在近十年,真正钟情于民俗学的学科建设与生活世界的理论价值的学人是吕微和户晓辉。他们系统地钻研胡塞尔的现象学,上溯柏拉图到康德的西方哲学。户晓辉甚至从头学习德语,现在已经自己动手翻译鲍辛格尔在1961年用德文出版的《技术世界中的民间文化》。我们几年前就相约要一起开一个讨论民俗学与生活世界的工作坊。他们两位都写出了研究的新得。我特别请他们允许我把他们的力作排在我的初步研究的后面,展现民俗学同仁在这个领域的研究实力。吕微对生活世界的阐发不仅对民俗学而且对一般的社会科学都具有重要的价值。关于生活世界的民俗学路径,还需要他们做进一步的理论推动。
也非常感谢刘晓春在我的催促之下完成了关于中国民俗学过去三十年的经验研究的总结性文章。以钟敬文先生为领袖的多个机构的多位民俗学家在这个时期为中国民俗学培养了众多人才,其中多数人的博士论文是以实地调查为依据的研究。他们各有自己进入普通人的日常生活的学术路径。刘晓春以民俗学研究范式的转换来塑造一个知识群体的形象,其实是成功地为后来者建构了民俗学进入现实、理解民众生活的着力框架。
当我们认识到中国人有自己的生活世界,当我们把生活世界作为民俗的意义来源和服务对象,当我们把“生活世界”作为民俗学的认识论基础,民俗学者会有新的施展才华的空间,民俗学慢慢会呈现不一样的面貌。不论民俗学发展出什么样貌,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它将发挥动力提供者的作用,促使中国的人文与社会科学在作为学术的同时也是中国的文化自觉的一种途径,以体现一种制度化的机制。
高丙中
2009年7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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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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