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以实践为中心的民俗定义
基于这些挑战,我提出以实践为中心的民俗定义,保留对语境的关注以解释和民俗表达相关的实践过程,但聚焦于以传统生产为基础的知识领域或认知。我请大家思考以下方式:确认活动序列,这些活动序列受益于民俗分析,同时指导对活动(和它所属的序列以及活动意义之所在的人类行动者)的解释:传统知识来源于实践同时应用于实践。
通过强调行动或实践,分析者连接了口头、社会和物质形式的重复性行为。关注民俗的艺术或表演层面的民俗学者,或许会质疑艺术性交际标准的缺席,但我根据社会语言学家确认的变异性重复(phemic)过程,将民俗的含义更宽泛地定义为与流行文化、精英文化相关的文化现象。实践的定义以确认所获得或学习的知识为起点,这些知识不仅来源于模仿和展示(多是针对社会和物质传统),也来源于重复性的视觉、口头和书面形式的言后交流的变异性重复(也即是程式化、以文化为定位的或表达性的)过程。
让我解释一下,为何用“phemic”作为民俗变异性重复特征的修饰语,因为它是思维的体现,对民俗实践理论非常重要。许多有社会或地理定位的实用性实践,如手工艺,医药和农业,并不被视为艺术、表演、幻想故事或游戏,但是因为具备重复性特征,显而易见被看成是在时空中延续的传统。具有变异性重复特征的事物带有促进传播的隐含信息,因此和传播过程连在一起。哲学家奥斯丁(J.L.Austin)将这些信息类比于实用手势,说明它们被普遍使用或交易来生成象征和阐明意义的方式。诚然,民俗实践可以是艺术的,比如对歌曲或故事的创造性改编,但将这些实践与日常行为(如选择最佳座位和按惯例对食物进行摆盘)联系在一起的是活动的隐含或变异性重复信息,这些信息是传统知识的输出结果。
语言学家奥斯汀对以实践为基础的传统理论的贡献在于,突出强调了传播会导致传统行为(他称之为言外行为)的发生。奥斯汀将声音的产生称为声子,将具有一定意义感的可重复话语称为言子(意子是言子的子集,指代表物体的符号)。通俗地说,言子可以被称为“说某事”,在不同话语场合具有不同的意义,奥斯汀指出作为规律的传统,其细微差别为:说话时完成的行为是言外行为,说话中指称的行为为言内行为,发生在说话之后的行为为言后行为。哲学家约翰·塞尔(John R.Searle)以手势为例说明这些行为的差异,手势作为反应,象征交际和传统的发生。话语可能是询问盐是否在桌上,言外行为是请求,言后行为是使某人将盐罐递过去。支配互动的结构或传统往往未公开言明,藉由参与文化场景,或对刺激和意图行为的常规反应来习得。
“pheme”一词来源于古希腊神话中以声誉和传播谣言而著称的谣言女神(Pheme),她是地神之女,如果不是最优雅或最美丽,也是最有力量的神灵之一。她喜欢通过重复来美化或丑化(在艺术作品里,她经常被描述为拥有千眼、千舌、千耳或是携带传播信息的喇叭)听到的信息,直到信息被众所周知。一路上信息发生了很大改变,和最初的少量信息相比,它们往往被夸大或被模式化。谣言女神没有伪造信息,她的技能是组合信息,以吸引人们关注或形成地方化版本。她如同信息转播站,接受和传播人们分享的各种原始信息,将它们美化、复杂化或地方化。人们因传播过程而知道的信息,和因内容而知道的信息一样多,象征或隐含信息被包含在外在表达形式中。这一过程被展示为可以确认和辨别的实践,所以故事在讲述期待中被传播,作物种植被识别或被象征,也是因为不同地域和人群的不同耕作方式。信息、行为和姿势从属于与原始传闻相连的口头或非口头的传播过程,因而引起对内容真实性和价值的评价。在“放大”的形式中,会出现材料起源、组合和重置问题,沿着传播路径,它们成为一个具有多层内涵的整体。
变异的重复式传播区别于应酬式交际,人类学家布罗尼斯拉夫·马林诺夫斯基(Bronislav Malinowski)认为后者是仅依靠语言交流来建立联结的话语类型(一种仅仅通过语言交流就可以建立联盟关系的语言类型),沃诺(Warnock)也这样认为。语言学家约翰·莱昂斯(Laver John)认为作为应酬式交际行为符合惯例,被用来建立和维持社会团结和福祉。传统也具有这种社会功能,但不同的是它是一种有目的的活动,带有可重复的多层信息,可以称之为变异性重复,因为它促使传承和变异在长期的社会互动中产生。比如“你好”(How are you)的问候,看起来是常规或客套(用俗语说即是闲聊),但是回答“一切都好”“极好”“过得去”“再好不过了”“没什么好抱怨的”“仍然活着”“还有呼吸”“非常好”“极其好”“还没死”“岁数大更应懂事,你呢”,按惯例通常显示对话者或信息交流者之间的特殊关系。而且,实践将行为民俗框架的变异性重复或隐含意义语境化(比如提到老年化,其隐含意义是焦虑或烦恼、生活方式选择、医疗咨询、友情或家庭关系、内部和地方性知识)。
生产和传播知识的行为,以重复、变异和含蓄地重现先例为特征,被理解或建构为传统。它不同于形式固定、商业化的流行文化,虽然有时候也被纳入其中(民俗也可以是流行的和广泛的,超越小群体和亚文化的)。应用于并来源于实践的行为,揭示了富有内涵和目的的行为实施结构,它们往往是对惯例的调整或是重复性行为。行为结果不仅是口头的,也可以是物质和社会的。
思考一下用手掌拍脑袋这个实践,然后说“我在想什么”,这句话可以从字面上解读,但相关行为和意图却属于民俗,这一言行中的符号姿势,被确认来源于惯例,意味着犯了本可以避免的错误。一个人拍脑袋表示大脑没有正常运转,就如同拍打机器让齿轮运转。这个问句甚至不会被别人听见,但它构成了一个结构化、程式化、可以重复和变异的行为,同时伴随依惯例而形成的文字表达,即便它是个人化的。它可以出现在互联网,被发送到可以识别它的朋友那里。它也可以被作家和电影制作者用于流行文化,但只是修辞上使用民俗,个体用手拍脑袋才是真正应用或实践这一知识。
即使不出声,拍脑袋的动作也可以被建构为惊慌符号。人们将拍脑袋与“我在做什么”的问话,以及沮丧的面部表情联在一起,将行为与动因的不确定关系符号化。与这一动作相关的话语是变化的,可以是一句脏话,或是类似“我究竟怎么呢”的转喻,或是猛然来一句“这是怎么呢”。即使看不到面部表情,建立在传统知识基础上的实践,也会隐含产生于值得解释的不同环境和语境中的动机。实际上,行动者对实践的解释并不充分,因为人们往往不能充分认知自己说话和做事的原因。因此,分析者需要努力察觉人们从自己所建构的实践中得出的思考,以及在一系列行为中解释人们做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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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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