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检视文化传统:学术社群网络的影响
顾颉刚曾先后为谢云声《闽歌甲集》、魏应麒《福州歌谣集》、吴藻汀《泉州民间传说》等书作序,交流自己的心得和对作者的期待。1928年8月,谢云声编定《闽歌甲集》,顾颉刚在序言中评价:“在我们印出的民俗丛书中,谢云声先生的贡献最多。半年之内,他寄来了整理完工的台湾情歌二百首,闽南歌谣二百五十首。他又正在搜集福建省的风俗,故事,谜语,如果各省区中都能有像他这样的人三四位,十年之内一定可以编成一部很完全的《中华民国民俗志》了。有了这一部民俗志,我们再来谈研究民俗学时,自然名实相副了。”“在短时期之内能够搜集得这样广远,编纂得这样精密,实在是一件可以称赞的工作。虽是江先生的闽歌集的编成在此书之前,但出版则以此书为最早。这是福建民间文艺的第一部,是很可纪念的。”两人的相识与交游,是在顾即将离开厦大的时候,谢云声向顾先生借阅《吴歌甲集》和《歌谣周刊》。顾说与他有一种同气相求的合拍,所以也会时常关注,当了解到《闽歌甲集》正在编辑,便去信敦促。谢云声也是十分高兴:“我接到这讯,心里非快乐,立刻着手去钞辑,竟于六个月间,作一度粗率的整理,以偿我久悬未了之愿。”
顾最悲伤的是北大歌谣研究会成立以来,所收集的资料未能付印。这促使他对民俗学的提倡更加坚持和认同:“我们现在提倡民俗学,为的是这是以前的人所没有开发的宝藏,而给我们首先发见,我们眼见得将有无数的珍珠美玉落人自己的手中,禁不住心头一阵阵的高兴,喊了出来,希望激起许多人的同情,来一同开发这个宝藏。”钟敬文也对谢云声的研究工作表示肯定。谢云声编《福建故事》共分作神话部、故事部、童话部和趣事部共119则故事。有《洛阳桥的故事》《清水祖师的故事》《卖香屁的故事》《漳州特产水仙花》《漳州填钟窟的传说》《蛇郎君》等篇目,多是其在如江声、思明商报、全闽等报社工作辑录而来。“在五年前,想要整理福建故事集,直到今日,才得了实现。这个实现的由来,当然有二原因,一是要以报顾颉刚先生殷殷催促早成之意。一是要以慰自己拟定必为之事的告一段落。”
学人间的交游与文化互动,能够起到很好的激励效果。这对于文化知识的生产和思想启蒙,也能起到很好地助推作用。吴藻汀整理的《泉州民间传说》,当时也受到顾颉刚的影响。“我编这本的动机,是在民国十五年冬顾颉刚先生来游历泉州考察古迹之后。顾先生以历史家的眼光注意古迹;同时也注意民。他到泉州的时候就敦嘱我的挚友刘谷苇先生对于这种———民间传说———努力!刘先生介绍我见过颉刚先生,遂将颉刚先生的意思转嘱我,叫我从事搜集。”他所整理的“东街蔡六舍传说”成为滑稽逗趣、搞恶作剧的典型,还包括泉州东西佛、聂豹、书法家张瑞图等故事,后世亦有搜集整理,但多少都与吴整理的有所出入。例如1962年刘源清讲述,黄必成采录的《买路头》,与吴藻汀早年收录的内容和情节有较大差距。民间故事整理辑录的过程中也容易产生版权纠纷问题:黄振碧编辑的《闽南故事集》(上海泰东书局1928年)在出版后,谢云声认为该书中的材料都是源于他处,于是写信与书局交涉,最终只得到不再付印的回复。谢云声在搜集故事、歌谣等方面着实下了功夫,在整理时还强调记录原音,不加修饰。不润色以不失本来面目,保存其本真性。这也成为后来民间文学搜集整理所追寻的理念,成为一个讨论焦点。
对于闽南地域文化传统的挖掘和审读,最终迎来的是地方文化的兴盛,知识生产与文化传播合二为一,编辑出版与学术研究的身份兼顾。由最早顾颉刚、容肇祖为闽南学人所搜集的陈三五娘故事的讨论起,学术社群网络逐步建立起来,福建民间文学得到丰富的资源储备。新中国成立后,福建民间文学事业蓬勃发展,以民间故事出版为例:有《福建民间故事》一至八集和《福建民间故事选》上下集,创办了《海峡民风》和《故事林》。闽南地区出版了多本民间故事集,主要有林秋荣、林桂卿《厦门民间故事》、叶时荣《厦门掌故》、陈侨森、李林昌《漳州掌故》、周海宇《泉州风物传说》、张子曲《闽南民间传说》等。海峡文艺出版社的“福建民间文学丛书”内容丰富,是对地域文化传统的检阅和审视,通过摸清家底找到不足。如:《乌塔与白塔》(1983)、《畲族传说故事》(1984)、《九龙江的传说》《灵芝仙子》《银针姑娘》(1985)、《相思鸟》《侨乡民间故事集》《望夫山》(1986)、《李贽的传说》《佛跳墙》《武夷山民间传说》《蛇郎君与莲子脸》(1987)等,对福建地域的民族、风物、名人、特产等做了整理,呈现了地域文化特色。季仲主编的《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福建卷》涵盖福建民间故事精华,全书收录345篇故事,闽南故事占144篇,展现了闽南文化的强势,这与民国时期知识群体的互动交流有很大关联,正是受到其影响,才构建起一张强大的“文化社群网络”!
结语
民国时期福建地区开展的民俗学活动,能清晰地看到学者与地方文化精英的互动交往。围绕着学者、刊物、组织团体、资料收集、田野调查、学科建设和学术研究等主题,为我们呈现出中国现代民俗学史上一段辉煌时期。以学术旨趣为取向,学人们构建出一个庞大的知识群体,并在彼此的文化交游中形成互动网络。不仅对地域文化传统予以记录和研读,同时还进行传播弘扬。于福建而言,更深层地意义在于整理的成果有许多反映闽台文化交流的内容,促进了闽台间的共通融合。回溯以福建为中心的“民俗学运动”发现,民国时期民俗学不仅已经基本框定了民俗学的研究对象及领域,还确立了如“搜集材料—分类整理—精密研究、系统说明”的科学工作方法,为后世树立了研究典范。通过挖掘、梳理、完善及审读中国早期民俗学史,并对当下有所检视,是回顾和重塑民俗学学科史的意义所在!
(本文刊载于《文化遗产》2019年第4期,注释从略,详见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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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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