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中国民俗学会最新公告: ·UNESCO ‖ 今天,我们庆祝首个国际非物质文化遗产日   ·第三届民俗学、民间文学全国高校骨干教师高级研修班在内蒙古大学成功举办   ·第三届民俗学民间文学全国高校骨干教师高级研修班在内蒙古大学开班  
   学术史反思
   理论与方法
   学科问题
   田野研究
   民族志/民俗志
   历史民俗学
   家乡民俗学
   民间信仰
萨满文化研究
   口头传统
   传统节日与法定节假日
春节专题
清明节专题
端午节专题
中秋节专题
   二十四节气
   跨学科话题
人文学术
一带一路
口述史
生活世界与日常生活
濒危语言:受威胁的思想
列维-施特劳斯:遥远的目光
多样性,文化的同义词
历史记忆
乡关何处
跨境民族研究

口头传统

首页民俗学专题口头传统

[王燕]《花笺记》:第一部中国“史诗”的西行之旅
  作者:王燕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15-04-23 | 点击数:22573
 


  内容提要:《花笺记》在明末清初的广东一带,曾是独领风骚的民间文学唱本,这本文学史上难得一见的木鱼书,却是“维多利亚时代”来临前夕,以中国式“史诗”率先走出国门的第一部长篇叙事诗,汤姆斯英译的Chinese Courtship是该作环游欧洲的启航之作。对于当时的英国汉学界来说,身为“印刷者”的汤姆斯染指文学翻译,难免越俎代庖;他的译作,也因用词粗俗、语法错误频仍而被讥为“反韵律的译作”。但在中国诗歌阙如的文化背景下,汤姆斯的坚持与努力,却为中国诗歌的海外译介迈出了艰难的一步。本文结合西方读者的反应和主流媒体的评论,着重分析了《花笺记》选译缘由、“以诗译诗”的文体选择,以及该作在中西文化史上的价值。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清代来华西士与中国古典小说的早期海外传播”(12CZW046)阶段性研究成果。


  木鱼书《花笺记》是产生于明末清初的广东说唱文学作品,在东南一隅以文笔声调冠绝一时,所谓“曲本有《西厢》,歌本有《花笺》”。该作全文三万余字,演绎梁亦沧与杨姚仙的才子佳人故事,就内容而言乏善可陈,近现代以来罕为人知,实属正常。不同凡响的是,这部方言作品,在19世纪,意外地搭上了西去列车,成为环球旅游的“世界文学”读本。《花笺记》开启这一国际旅程的发端之作是1824年英国人汤姆斯(Peter Perring Thoms)英译的Chinese Courtship。此后,德、荷兰、丹麦、法译本相继问世。据统计,在19世纪,仅目前所见西译本就有5种文字、6种全译本①。译作语种之夥、游历之广,在早期中国文学西译史上极为罕见。它在西方的影响,以德国诗人歌德(Goethe,1749—1832)的评价臻于至点,他称赞《花笺记》是“一部伟大的诗篇”,并据此创作了闻名遐迩的《中德四季晨昏吟咏》。美国学者梁启昌指出:严格地说,既然歌德看不懂中文,启发歌德灵感的并不是《花笺记》原文,而是汤译《花笺记》。“奇怪的是,虽然汤氏的译作对歌德有一定的影响,但至今似乎尚未有一位现代学者对Chinese Courtship 作一番深入的评价。”②梁氏此论,发表于2008年,几年过去了,关于汤译《花笺记》的研究,依然罕有力作。

  19世纪《花笺记》以多种文字“游历欧洲”,如果说这是它生命的第一春,那么20世纪的“荣归故里”,则可以看作是它生命的第二春。20世纪初期,随着郑振铎、柳存仁、陈铨等著名学者的海外访书与汉籍著录,《花笺记》这部在中国文学转型之际几乎被遗忘的作品,因海外藏本的丰富、歌德的赞赏峰回路转而屡被引述。最近几十年,竟先后出了三个校本。不知是有意的屏蔽,还是无意的忽略,在相关序言中,论其艺术成就,学者们不是引述郑振铎的赞词,就是借用歌德的嘉奖,对于该作在英语世界的真实处境,尤其是汤译本遭遇的种种尴尬,却始终没人提及,这显然不利于现代读者以平常心评估这部作品的真实价值。这种文学批评上“报喜不报忧”的情况,为笔者平添了一份责任,即,结合汤姆斯的努力与英语世界的反响,还原该作西行之旅的历史生态,进而反思它在中西文化交流中承受的重压、承担的使命。

  一 选译缘由:史诗、才子书、木鱼书

  尽管被歌德视为“一部伟大的诗篇”,但是,在明清通俗文学作品中,《花笺记》算不得上乘佳作,相比于《三国》、《红楼》等经典之作,更是叨陪末座、屈居下品。有趣的是,《花笺记》既非经典,何以在19世纪早期就搭上了西去列车,顺利地被引入西方语言系统?

  首先,汤姆斯欲藉《花笺记》这一长篇叙事诗弥补中国诗歌、尤其是史诗(Epic poems)在英语世界的阙如。

  “木鱼”作为一种地方说唱文学,一方面讲究韵律和节奏,具有诗歌的文体特点;同时又贯穿以多个人物和复杂情节,具有小说的文体特点。清代评点者钟戴苍评点《花笺记》时,在文体上将之定义为“歌本小说”③。这种文体上的双重属性,很早就被英语世界的读者捕获。第一位来华新教传教士马礼逊(Robert Morrison,1782—1834)在他编著的《华英字典》(A 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 Language)中指出:《花笺记》是一部用“诗体”(in Verse)创作的“中国小说”(Chinese Novel)④。汤姆斯在《花笺记》的英文书名中也表明该作以“诗体”翻译。何以采用“诗体”?汤姆斯在序言中说:“尽管关于中国的作品已出版了很多,但他们的诗歌却几乎无人问津,这主要是因为汉语带给外国人的困难。除了偶尔翻译的一个诗节或几句诗歌,汉语让所有的人知难而退。现有的译作不足以让欧洲人对中国诗歌形成一个正确的认识,于是我尝试着把《花笺,第八才子书》翻译过来。鉴于他们的多数诗歌仅由几句组成,可以想见,写起来或许一挥而就,相比之下,这部诗歌远长于一般的作品。尽管中国人喜欢诗歌,他们却没有史诗。”汤姆斯显然把《花笺记》看作是一首长篇叙事诗,将之比附为西方的“史诗”。

  “中国无史诗”这一判断是随着黑格尔的《美学》广为传播的,但黑格尔本人并不懂汉语,他对中国诗歌的认识应该来自早期来华西方人士的汉学研究。在英语世界,据笔者调查,除了汤姆斯,较早提出这一判断的还有马礼逊,他在1825年出版的《中国杂记》(Chinese Miscellany)中说: The Chinese,we believe,have nothing that can be called Epic Poetry(我们相信,中国人没有可以称之为史诗的作品)。在同一著作中,关于中国诗歌,马礼逊还提出:中国诗大多篇幅短小。又说,诗歌比任何其他东西都更能惊天地、泣鬼神。汤姆斯是为了印刷马礼逊编辑的《华英字典》而被东印度公司聘请到澳门的印刷者(printer),他对马礼逊的上述观点理应格外熟稔,这些观点无不促动粗通汉语的汤姆斯奋力一搏,尝试着翻译一部相当于“史诗”的长篇巨制,以弥补中国诗歌在英语世界的阙如。

  其次,汤姆斯译《花笺记》还在于他认识到这部作品在中国享有“第八才子书”的盛名。

  “才子书”这一概念在19世纪中期的欧洲格外风靡,它几乎是优秀的中国文学作品的代名词,它对于中国作品质量高下的品定,甚至是歌德的“世界文学”都不能取代或超越的。汤姆斯或许是第一个提到“才子书”的英国人。1820年,《亚洲杂志》(The Asiatic Journal)分四次连载了汤姆斯摘译的《三国志》(San-kwo-che),题名《著名丞相董卓之死》(The Death of the Celebrated Minister Tung-cho)⑤。汤姆斯首先翻译的是出自金人瑞(Kin-jin-suy)之手的一篇序言,据此推测,他采用的《三国演义》底本,应该是毛氏评改本,该版本在清代曾被称为“第一才子书”,汤姆斯把“第一才子”译作Te-yeh-tsae-tsze the work which evinces the highest literary talent,即“最具文采的书”。他虽然误把《三国演义》当成了史书,但却认为这是“描述中国内战的最著名的史书”,“它备受中国人青睐,不仅因为它的文学价值,还因为它对于彼时战争灾难的丰富而准确的描述”。显然,汤姆斯在译介《三国演义》的同时,也肯定了“才子书”这一评价体系自身的合理性。既然有所谓第一才子书,被钟戴苍推许为“第八才子书”(The Eighth's Chinese Literary Work)的《花笺记》自然值得翻译。

  需要注意的是,汤姆斯引入的“才子书”在西方世界不胫而走、广为流传。比如,1838年,德国传教士郭实腊(Charles Gutzlaff,1803—1851)在《中国开门》(China Opened)中将“十才子”理解为“十位天才的著述,精选小说集”⑥。1897年,美国传教士丁义华(E.W.Thwing)在《中国小说》(Chinese Fiction)中,把中国小说一分为二:历史小说和罗曼史,位列罗曼史之首的就是“十才子”。有趣的是他竟将“十才子”错译为“十个天才的儿子”(The Ten Sons of Talent)。其中第八种即《花笺》,英译名直接沿用了汤姆斯所译的Chinese Courtship⑦。直到1936年陈铨写作《中德文学研究》时,他还慨叹:“其实这十部书里面,真正够得上称才子书的,也不过《三国志演义》、《水浒传》、《西厢记》、《琵琶记》,其余比较相差太远。”但是,这个观念却被根深蒂固地沿用下来,以至于“最近德国人孔(Franz Kuhn)在他《好逑传》译本跋语里边,仍然把十才子书的标准来审定《好逑传》在中国文学上的地位”⑧。“才子书”这一概念影响如此深远,或许是汤姆斯始料未及的。

  再者,汤姆斯之所以选译《花笺记》还因为他当时身居澳门,作为广东说唱文学,该作在当时颇为流行。

  汤姆斯于1814年9月2日抵达澳门,迅速建立印刷所,很快研制出适合中英文合印的活字,这批活字被看作是“中国第一批铅合金活字”⑨。第二年他就用这批活字印出了《华英字典》第一部,这部字典的封面,除了编辑者马礼逊的名字,还赫然列着印刷者汤姆斯的名字。《华英字典》主要依据《康熙字典》编译而成,但某些字词例句却并没照搬原著。比如,马礼逊在“花”字下援引《花笺记》作为例证⑩。仅此一条,汤姆斯就不难注意到《花笺记》的存在。木鱼的演唱在当时非常盛行。1828年澳门出版了马礼逊编译的粤语方言词典《广东省土话字汇》(A Vocabulary of the Canton Dialect)。其中有一短语:“个头唱木鱼(They are there singing ballads)”(11)。在此,马礼逊把“木鱼”译作ballad,意思是民歌、情歌或叙事诗歌。这种说唱艺术如非喜闻乐见,马礼逊又何必将之纳入现行的汉语教材?汤姆斯说:《花笺记》“在中文中,其原来的文体,被称为木鱼(Mǔh-yu)”(12)。显然,虽然把《花笺记》译作“诗歌”,汤姆斯对其文体属性并不陌生,这或许正源于这一艺术形式本身的风靡。

  此外,《花笺记》在当时应该不难购得。根据杨宝霖的研究,《花笺记》作者乃广东东莞人,书成于明末清初,存世之本,始刻于清(13)。在地理方位上,东莞与马礼逊、汤姆斯所居澳门仅一江之隔,两人之于《花笺记》可谓近水楼台。清政府对于西人购买中国图书虽有禁令,但他们还是可以通过中国助手或佣人设法购得。马礼逊在华购买的部分书籍现收藏于伦敦大学亚非学院(SOAS)图书馆,笔者在特藏部发现了《静净斋第八才子书花笺记》和《第九才子书二荷花史》两种木鱼(14)。前者为“福文堂藏板”,这是清代中后期广州本地大量刊刻通俗文学作品的一家书坊。第二任香港总督德庇时(Sir John Francis Davis,1795—1890)翻译的《好逑传》(The Fortunate Union)所用底本,也是“福文堂藏板”。由此可见,木鱼的演唱与坊间唱本的印刷在当时都是极为寻常的。就此而言,汤姆斯选译《花笺记》确实带有就近取材的特点。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5 |

  文章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2015年04月22日 09:58
【本文责编:CFNEditor】

上一条: ·[斯克印克 乔克]景观、性别与社区:安第斯山脉的故事
下一条: ·[吴晓东]涿鹿之战:一个晒盐的故事
   相关链接
·[朱家钰]“特地背着家乡人生产”:“特产反差叙事”的生成与极化·[张海月]聊天记录里的故事:“数码一代”的民间文学实践
·[卫则戎]民间文学的社群认同与文化认知探讨·[王祖悦]20 世纪初民间文学对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影响
·[所揽月]遗产旅游中民间文学的传统化实践·[米思璇]革命故事讲解员的表演与实践
·[毛巧晖]跨越1949:民间文学的重建及其学术史意义·[路童越]新疆杂话的生活性特征研究
·[郭阳]网络民间文学定义再探究·[陈钰文]非遗保护与传承视域下民间文学专业教育的人才培养策略
·第三届民俗学、民间文学全国高校骨干教师高级研修班在内蒙古大学成功举办·第三届民俗学民间文学全国高校骨干教师高级研修班在内蒙古大学开班
·会议通知:“日常生活及其超越——民俗学/民间文学的对象与伦理关切”学术研讨会·第三届民俗学、民间文学全国高校骨干教师高级研修班拟录取学员名单公告
·第三届民俗学、民间文学全国高校骨干教师高级研修班(2024)预备通知·“民间文学”回归中国语言文学二级专业目录
·[朝戈金]口头文学之“口头性”论析·[朱家钰]从角色到人物:故事学的层级术语体系
·[赵莎]重回本土:对民间文学现代性论争的反思·[张宝元]汪玢玲三台东北大学的思想经历与其民间文学教材编纂的学术史意义

公告栏
在线投稿
民俗学论坛
民俗学博客
入会申请
RSS订阅

民俗学论坛民俗学博客
注册 帮助 咨询 登录

学会机构合作网站友情链接版权与免责申明网上民俗学会员中心学会会员 会费缴纳2024年会专区移动端本网导航旧版回顾
主办:中国民俗学会  China Folklore Society (CFS) Copyright © 2003-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地址:北京朝阳门外大街141号 邮编:100020
联系方式: 学会秘书处 办公时间:每周一或周二上午10:30—下午4:30   投稿邮箱   会员部   入会申请
京ICP备14046869号-1    京公网安备11010602201293       技术支持:中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