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客家山歌根在客地
在罗香林《客家研究导论》问世以前,已有不少清代学者讨论客家山歌的渊源,其观点与上述“根在中原论者”颇有不同,很值得注意。如广东学者屈大均论及“粤俗好歌”,所举例子多为客家山歌,指出“其短调蹋歌者,不用弦索,往往引物连类,委曲譬喻,多如《子夜》、《竹枝》。”“皆以比兴为工。辞纤艳而情深,颇有风人之遗,而采茶歌尤善。”“山歌,亦曰歌仔。多似诗余音调。辞虽细碎,亦绝多妍丽之句。大抵粤音柔而直,颇近吴越。出于唇舌间,不清以浊,当为羽音。歌则清婉溜亮,纡徐有情,听者亦多感动。而风俗好歌,儿女子天机所触,虽未尝目接《诗》、《书》,亦解白口唱和,自然合韵。说者谓粤歌始自榜人之女。其原辞不可解。以楚语译之,如“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则绝类离骚也。粤固楚之南裔,岂屈宋流风,多洽于妇人女子欤?”这些看法,扼要地说,就是客家山歌与吴越之地的《子夜歌》、《竹枝词》及楚地的民歌有很多相似之处,客家儿女子白口唱和的山歌是吴声歌曲及屈宋(楚地民歌)的流风。有时他干脆把客家人爱唱山歌的风俗说成“瑶俗”,认为“瑶俗最尚歌,男女杂遝,一唱百和。其歌与民歌,皆七言而不用韵。或三句,或十余句,专以比兴为重。而布格命意,有迥出于民歌之外者。如云:‘黄蜂细小螫人痛,油麻细小炒仁香’。又云:‘行路思娘留半路,睡也思娘留半床’。又云:‘与娘同行江边路,却滴江水上娘身。滴水一身娘未怪,要凭江水作媒人。”[8](卷12)他把客家人与瑶人、客家山歌与瑶歌混为一谈,与十分强调客家人来自中原、客家山歌根在中原的论调大异其趣。
黄遵宪是主张客家人来自中原的,他在《己亥杂诗》中写道:
筚路桃弧展转迁,南来远过一千年。
方言足证中原韵,礼俗犹留三代前。[9](卷九P810)
但对于客家山歌,他的态度比较客观。在《己亥杂诗》中,有一首专咏客家山歌:
一声声道妹相思,夜月哀猿和竹枝。欢是团圆悲是别,总应肠断妃呼豨。
在本诗的自注中他引王士祯语:
同年睢阳吴冉渠淇为浔州推官,采录其歌为续九,虽侏离之音,时与乐府《子夜》、《读曲》相近。民歌曰:“妹相思,不作风流待几时。只见风吹花落地,不见风吹花上枝。妹相思,妹有真心弟也知。蜘蛛结网三江口,水推不断是真丝。”
按王士祯《池北偶谈》卷16《谈艺六》“粤风续九”条,提到“粤西风淫佚,其地有民歌、瑶歌、俍歌、僮歌、蛋(疍)人歌,俍人扇歌、布刀歌、僮人舞桃叶等歌,种种不一,大抵皆男女相谑之词。”很明确把民歌与各种少数民族之歌谣相区别,而所引民歌,应即当地的客家山歌。黄遵宪也明白这一情况,所以在引用了王士祯所论及所录民歌后,自注曰:
土人旧有山歌,多男女相思之辞,当系僚、疍遗俗。今松口、松源各乡,尚相沿不改。每一辞毕,辄间以无辞之声,正如妃呼豨,甚哀厉而长。[9](卷九P810)
把黄遵宪与王士祯说法综合起来看,客家山歌的特点主要是:一、内容上以咏叹悲欢离合的男女之情为主,即所谓男女相思之辞;二、风格缠绵悱恻,哀厉而长,且有无辞之声间杂其中;三、语言用方言土音,即所谓侏离之音。其总体风格,一是与乐府中的《子夜》歌、《读曲》歌等“吴声”或“吴歌”相近,说明其文化渊源中有“吴声”歌谣的因素;二是继承了僚、疍遗俗,换句话说,即其文化渊源中有僚、疍等少数民族文化的传统。
黄遵宪多次表达了类似的意见,他在所收录的山歌小序中说:“土俗好为歌,男女赠答,颇有《子夜》、《读曲》遗意。”而罗香林所藏黄遵宪手写本《山歌》,诗后有黄遵宪本人的“题记”五则云:
十五国风妙绝古今,正以妇人女子矢口而成,使学士大夫操笔为之,反不能尔。以人籁易为,天籁难学也。余离家日久,乡音渐忘,纪录此歌谣,往往搜索枯肠,半日不成一字。因念彼冈头溪尾,肩挑一担,竟日往复,歌声不歇者,何其才之大也?“题记”又云:
钱塘梁应来孝廉作《秋雨庵随笔》,录粤歌十数篇,如“月子弯弯照九州”等篇,皆哀感顽艳,绝妙好词,中有“四更鸡啼郎过广”一语,可知即为吾乡山歌。然山歌每以方言设喻,或以作韵,苟不谙土俗,即不知其妙。笔之于书,殊不易耳。[9](卷一P54-55)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文章来源:中国文学网 【本文责编:王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