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中国民俗学会最新公告: ·中国民俗学会2024年年会在中山大学开幕   ·[叶涛]中国民俗学会2024年年会开幕词   ·UNESCO ‖ 今天,我们庆祝首个国际非物质文化遗产日  
   会员之声
   学术传真
   会议信息
   讲座信息
   媒体报道
   时评杂谈
   出版资讯
   音影图文报道

讲座信息

首页动态·资讯讲座信息

余震中:文学中的灾难与救世
——2008年5月24日在四川大学的讲座
  作者:余震中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09-11-25 | 点击数:14919
 

  文学人类学研究的英国鼻祖是弗雷泽,他的大著《旧约中的民俗》(Folklore in the Old Testament ),这是所有做人类学与文学人类学研究必读的第二本书。第一本就是《金枝》,已有中译本。可惜这第二部书没有多少人读。弗雷泽能够告诉人们,什么是“文学人类学”。它与我们从大学一年级读的“文学”专业有什么区别?本科的教科书讲一个大禹治水的故事就完了。弗雷泽不满足于此,他认为,单个故事要还原到世界性的谱系里。诺亚方舟也是一个大洪水的故事。这是写在《圣经旧约》中的古代希伯来人的洪水神话。弗雷泽讲,这个神话是从哪儿来的?它的背景是什么?他讲到了古代巴比伦的神话。也是一场大水,也是唯有的一对夫妇逃生。怎么逃生的?也是乘船逃生,然后放出鸽子或乌鸦试探洪水是否退去。母题和细节都一样。然后再往背后讲,这样洪水神话根源在哪里。然后还讲到古希腊古罗马的,然后讲到北欧,讲到南亚,讲到大洋洲和美洲的印第安神话。五大洲的洪水神话放在一块儿一看,一张世界地图基本上盖满了,就非洲一部分没有。全人类都讲洪水神话,问题就大了。到底洪水表明什么?从自然科学角度看,这肯定是对现实中的自然灾害的直接的反映。如果地上没有洪水,人们的意识中怎么会有这么多、这么广泛的关于洪水的记忆呢?弗雷泽一个特点就是,他绝不是拿着单一作品做分析,而是横向地展开材料。他能够看到的神话材料来自全世界。包括西方的传教士、旅行者记录的,那个时候都是早期人类学材料。那时还没有很多职业的人类学家,没有那么多的田野报告。弗雷泽将各种来源的素材都排比下来,从诺亚方舟讲到整个洪水神话,绕了五大洲,举了四十多个例子。什么是人类学家讲的文学,一看就明白了。只有把对象放在人类的背景之中,你才能够看明白,然后它的特点也容易把握了。中国洪水神话的特点是什么?就是治水。因为没有一个民族的洪水是由人去战胜的。都是怎样的呢?唯一的主题就是逃生。方舟也好,大船也好,咱们西南少数民族神话这边也有坐葫芦里边的,总之是一个容器,在洪水上能够漂浮起来的,这样才能逃生。

  今天讲这个,好像离我们的地震遥远了一点,其实不遥远。十年前中国最大的灾害是什么?洪涝灾害。当时中央政治局半夜开会,江泽民主席紧急动员救灾。可见,灾害在我们这儿太频繁。人往往是健忘的,十年前的事儿好像离得很遥远了。五年前我从北京来川大,也是这个季节,进校门先抽血检验,然后被隔离起来。这表明灾害确实多。在我们个人的经历中,一生要经历许多次灾害。这次抗灾中有一个成语特别响亮,叫做“多难兴邦”。这是我们民族历史经验当中总结出来的东西。刚才讲到世界的洪水神话大都是关于逃生的,发洪水的一般的原因都是上帝的惩罚。神惩罚人类,因为人类有了过错。所以天灾的原因被归到神灵世界。这全是文学的东西。你说学文学没用吗?用处太大了。通过文学,你看到这种灾难的表现在全人类的文学中到处都有。只不过相对而言,灾难有轻有重,有的频率高有的频率低,对不对?那么我们当时不了解,华夏的鲧禹治水,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都要治水。为什么?因为我们这个民族生活的地区,这块土地,它自古以来就是灾难的多发区,高频率的多发区。我们的文学肯定跟人家的文学不一样。光逃命逃得了吗?放在人类经验的世界地图中去比较,我们必须抗洪。这是现实中的灾害帮助我们去反思,有些东西不是纯粹的文学的课堂上所能够解决的。为什么呢?要大家学一点人类学知识。人类学者进入一个村落,但是必须有一种人类的知识在作为后盾。这就是学科的眼界不一样。虽然弗雷泽的书在今天的主流人类学界基本没有人去读了,认为已经过时了。但我看他并没有过时。他是最早催生这种世界眼光的学者,有人称之为比较主义者。但他不是拿着一个莎士比亚去和汤显祖比较。弗雷泽的这种比较一般都学不会,学会的人少。主要的原因是学科限制和眼界的限制。文学本来就是属于人类的,把它分成中国的和外国的,中国又分成古典、现代、近代的,越分越窄的话,你就变成铁路警察,只管你这一段。火车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你根本不管。这能做研究吗?这就是我们现在建构的专业产生的弊病,问题就在这儿。

  下面回到文学中的灾难,神话中多表现灾难。是不是咱们就凭感觉印象来说,中国灾难多发?下面举出一点数据来。这些数据出自联合国减灾委的报告:“中国是世界上少数自然灾害较多的国家之一。”这句话的分量非常重,对于我们理解中国文学中的灾难主题很有帮助。下面是个问题:中国地震的频度与强度居第几位呀?第一位,跟咱们的人口一样,Number one。占全球总量的多少?十分之一以上。全世界发十次地震,至少有一次在我们这儿。下边,除了地震以外,还有台风。平均每年多少次?平均每年是七次。我国灾难占全球的比重啊,是相当惊人的。中国国家大,生态条件相对来说是好还是不好?不是太好。这不同于我们从小学到的,什么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什么都是好。实际上不是什么都好,有些东西好,有些东西确实问题很大。那么这个不好的背后还有好,这就是苦难中塑造出来的民族,为什么?这个民族有巨大的生命力。她对付任何灾难的能力,都超过了那些安乐环境中的民族。因为她灾害太多了。自有记录以来,所有这些灾害,每年都会在中国发生。没有一年不发生的,只不过灾有大有小。太远的咱们就不追溯了,仅就近三百年来的统计看,截止到今天咱们四川大地震遇难者是五万多人,听起来这个数字非常可怕,是不是?但是要把更广阔视野的数据拿出来,就会觉得没有那么恐怖。为什么呢?三百年来,全球发生的特大灾害,死亡人数一次达到十万人以上的一共有五十次,中国占多少?二十六次。欧洲多少?欧洲各国全加起来,才三次。欧洲人常抱怨,哎呀上天这么不公平,给我们降下了鼠疫。其实从人类的范围来讲,只有我们这一块土地才是灾难最深重的。三百年的数据,你可以看明白。人口是世界的五分之一,可耕地是百分之七,你的灾难是一半,受灾死亡率是一半,承担的人类的最大的牺牲!就在我们这儿,这是明摆着的事儿嘛。就大地震而言,1908年意大利大地震,死了十一万人。意大利人提起1908年,那是一个灾难记忆的年代。那么唐山地震的遇难者比他多几倍了。就在三十二年前,北边是唐山地震,南边是松潘地震。你看一看地图,松潘是什么地方?跟汶川离得多远?实际上就挨着的,紧挨着。只有这一次到了图像时代或者是传媒时代,全世界,只要打开电脑,只要打开电视,地图全都从汶川这个焦点一圈一圈地放大开。我们熟悉的是以北京为中心的中国地图,这一次突然看到中心移到这儿来了。换位思考非常有意义,我们习惯看了以中国为中心的世界地图,到美国去看看,那边世界中心在北美洲。刚开始很不习惯,但是对咱们换位思考非常有帮助。古人说,高山可以为谷,深谷可以为陵,这就是天翻地覆,什么叫沧海桑田?此一时彼一时,都是指天灾所导致的大自然变化,人类对自然变化的最好记忆就在文学中。

  如果把松潘与汶川看成一个地区,就是约三十年一大灾。三十年是什么概念?七十年代末期出生的人没赶上,“七零后”中大一些的人可能有记忆,当时不过两、三岁吧。我们那时候(在西安)是住帐篷的。昨晚来成都双流机场接我的同学说,老师您担心余震就住帐篷吧。我说三十年前住帐篷都住一个月呢。满街防震棚的景象,对于过来人,好像是一种return ,又回到了1976年。为什么人类对他不可理解的东西敢到恐惧?你经历过了以后就相对平和了。你会用另外一种眼光来看待。为什么不可理解呢?在远古,在神话时代,所有这些都是解释好的,没有什么不理解的。神话是什么?今天我们在文学的课堂上来讲它好像是文学产生时代的一种叙事,都是虚幻的,比小说还假,比灾难片讲得还虚,没有什么实际的内容。实际上神话是当时人对不可理解的现象的一种解释。神话对灾害有自己的解释。拥有神话,对那些信奉神话,把神话当作信仰的人来说,他不恐惧。他已经获得解释了。宇宙和自然现象的原因,刮风的有风伯,下雨的有雨师,打雷的有雷震子,每一个神各司其职,哪一个方面都解释好了,还用你来解释吗?看看西方文学一开始讲什么啊?《伊利亚特》上来就讲降灾,谁降灾啊?降的啥灾啊?就是瘟疫,怎么降下来的,阿波罗神降下来的。为什么呀?阿伽门农王霸占了异族的女子,不愿意归还,所以神就降灾惩罚希腊人。“罪与罚”是典型的西方叙事模式,图解了西方人理解的灾难从何而来的问题?神来决定,不是人来决定。所以在古老的神话信仰中,无所谓什么天灾,所有的天灾都是人的原因造成的。天灾即人祸。在前科学时代,只有这一种原因。于是出现替罪羊。当时没有那么多的人来做专业划分,只有部落掌握最高神权的人来找原因。通神的具有超人的智力能够看见鬼神,得到神谕的,就是巫师、萨满。到了有仪式的社会叫做祭司长,查找的权力归这些人掌管。看看《俄狄浦斯王》,一开始谁先上场?祭司长带着一群受灾的人。什么灾难来了?忒拜遭灾了,特大的瘟疫。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5 | 6 |

  文章来源:中网资讯-中华孔子 2009-11-03 18:44:24
【本文责编:思玮】

上一条: ·叶舒宪:女神文明的反思
下一条: · 朱苏力:费孝通与中国文化自觉
   相关链接
·[苏永前]作为对话场域的“神话/历史”:两种人类学的“神话/历史”之辨·[游自荧]灾难、传说和信仰的互动:日常政治与人神互惠
·[肖涛]谣言与灾难记忆的建构·龙仙艳:《文本与唱本:苗族古歌的文学人类学研究》
·[游自荧]从洪水神话到洪水叙事·[徐新建]“缪斯”与“东朗”: 文学后面的文学
·[苏永前]真实与建构:神话历史的两种向度·[霍夫曼 奥立佛-斯密斯]人类学与灾难研究的范式
·【讲座】王晓葵:“记忆的跨文化比较研究——以战争和灾难为例”(11月21日周五14:00)·[张巧运]浴“难”重生:一个羌族村寨灾难旅游和遗产旅游的案例研究
·[林科吉]从文学人类学新学科意义看神话学文库·[焦虎三]气候、迁徙与记忆──羌族口头艺术的灾难人类学审视
·[黄洁]被记忆的传统·面对灾难,共度时艰──谨致日本民俗学会同人
·文学人类学:探索跨学科研究范式·[王晓葵]我们应当怎样记忆灾难
·中国文学人类学第五届学术年会召开:表述“中国文化”:多元族群与多重视角·[叶舒宪 徐杰舜]人类学与文学的互动
·陈益源:台湾民间的灾难文化·灾后“非遗”保护的成都经验

公告栏
在线投稿
民俗学论坛
民俗学博客
入会申请
RSS订阅

民俗学论坛民俗学博客
注册 帮助 咨询 登录

学会机构合作网站友情链接版权与免责申明网上民俗学会员中心学会会员 会费缴纳2024年会专区移动端本网导航旧版回顾
主办:中国民俗学会  China Folklore Society (CFS) Copyright © 2003-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
地址:北京朝阳门外大街141号 邮编:100020
联系方式: 学会秘书处 办公时间:每周一或周二上午10:30—下午4:30   投稿邮箱   会员部   入会申请
京ICP备14046869号-1    京公网安备11010602201293       技术支持:中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