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所具有的生命意义,以及它所反映出的突厥语民族原始的生命观,是突厥语民族神鹰母题的另一文化特色。尤其是在鹰报答英雄救子型的作品中,这一点更为突出。我们以维吾尔族民间故事《英雄艾里·库尔班》为例。艾里·库尔班是主动下井去捉魔王的,在返回地面时,遭到结义朋友凉面巴图尔和冰上巴图尔的算计,重又落入井底,这时他的地下历险才真正开始。当他与巨蟒搏斗,杀死巨蟒并救出雏鹰之后,才得到神鹰的帮助,得以重新回到地上世界。这里的“井”及井底世界,在其他作品中也有,有的直接用“地下”(yεrust)一词来表示。不管是“井”还是“地下”,有一点是相同的,在进入地下世界之前,都先用绳子吊着筐或什么其他东西经过一个黑暗通道,然后才能正式进入地下世界。而英雄经过了这种黑暗通道和地下世界的历险,特别是杀了巨蟒在神鹰帮助下重新回到地上世界之后,往往会继续建功立业或成为国王。因而这里的黑暗通道和地下世界是有特殊意义的,它实际是女阴和子宫的象征。所寓意的是英雄重入母体,得到再生。在蒙古地区就有“钻回阴门,周而复始”之习俗(13)。在生产力水平极端低下的原始社会,生存是人们的第一需要,人们不仅受着生老病死自然规律的制约,而且在大自然带来的灾难和部族战争中人员损失严重。人们向往安定,崇尚英雄,因为英雄在部族的延续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人们希望英雄是永生的。在原始人看来,这是需要经过再生的,只有通过再生,才会使生命得到延续。在突厥语民族的民间叙事文学作品中,英雄有三次降生:从母体中的特异诞生,婚前的死而复生及婚后的地下再生。这第三次就是地下历险,实为另一种形式的死而复生,大多发生在英雄成婚后并开始走向衰老时,所以这最后一次也是最艰难的,要通过英雄自身的奋斗,历经艰难万险才能完成。值得注意的是,这艰难的重入母体后的再生过程,最终是通过神鹰的帮助才得以完成的。那么这里鹰就具有了生命的意义,它是英雄灵魂的象征,是它才使得英雄的生命得到了延续。
在神话思维中,太阳与鹰的类比关系可以说是世界共同的。甚至在某些传说中鹰就是太阳的化身。目前,在突厥语民族神鹰母题的作品中,虽然不见直接表现这种类比关系的叙述,但是作为英雄灵魂的神鹰实际上正是太阳的化身。叶舒宪先生在《英雄与太阳》一书中曾写道:“人与太阳的结合,不是为了必死,而是为了永生。太阳每天沉下西天,但次日便又从东方诞生,这永恒的循环在原始心理中便理解为不死或再生的象征。”(14)众所周知,太阳崇拜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崇拜之一。人们之所以崇拜太阳,除了自然方面的原因之外,同灵魂不死的原始意识是密切相关的。那么人的灵魂若能与太阳结伴而行,便能使人超越死亡,得到再生。作为英雄灵魂的神鹰其生命意义正在于此。在那些鹰报答英雄救子型的作品中,未出世的人类灵魂以雏鹰的外形出现,巨蟒爬上了鹰栖居的树枝,保护树及树上的雏鹰摆脱恶魔的威胁正是英雄的职责及生命意义之所在。在《七汗的故事》中,神鹰伴随着英雄完成了大部分地下历险,并帮助他达到了目的。可见鹰不仅是保护神,在神鹰母题中已带有明显的生命象征意义。因为再生本身就是一种具有普遍性的神话模式。无论再生以何种形态出现,其中的英雄都是从一般的生命状态转变为异乎寻常的生命状态。所以突厥语民族的神鹰母题中具有生命意义的神鹰在再生中起着决定性作用,有着特殊的文化意义,其功能是其他东西所不能取代的。
另外,突厥语民族神鹰母题的狩猎文化特色也是不容忽视的。例如在柯尔克孜民间故事《七汗的故事》中,主人公去地府寻找黑神驼、神鱼时都是在神鹰帮助下找到并战胜它们的。在哈萨克民间故事《为人民而生的勇士》中,神鹰出现时,爪子上就抓着两大群山羊。这些细节在表现其神性的同时、对鹰高超的猎食动物的本领给予了充分的颂扬。在突厥时代的古代文物图案上,也有“狼身上连着鹰头鹰翅,扑向狮或虎,(15)的怪兽,这实际上也正是一个勇敢的狩猎者形象。甚至连柯尔克孜族的猎犬神库玛依克,据说也是鹫鹰的后代。相传,有一次鹫鹰在荒无人烟的山里生下一只状如拳头大小的小狗,猎人发现后把这只小狗放在地窖里,七天七夜不合眼地精心饲养它,它就是后来成为猎人好助手的神犬库玛依克(16)。由于历史上生活于中亚一带的突厥语民族,长期过着游牧与狩猎经济相结合的不定居生活,因而存在于突厥语民族中的鹰崇拜难免要带有牧业经济的特点。象掠走马驹型的神鹰母题,本身就是畜牧业经济的产物。由于畜牧业经济的极端不稳定,牧畜的丢失和死亡是人们非常惧怕的事,尤其是无法抵御凶禽猛兽的袭击,这一切都常常令牧人们不知所措。于是人们寄希望于英雄,希望他们能将丢失的牲畜找回来,这样民间文学中就留下了不少鹰掠走马驹型的作品。在这个母题类型中,人们丢失的往往是“金尾马驹”或“金头银尾马驹”,这就表现了人们在发展牧业中对于培养优良畜种的愿望。曲折地反映了发展原始牧业的艰苦斗争历程。
综上所述,神鹰母题是古老的鹰崇拜在突厥语民族民间文学作品中的遗存,它不仅反映了突厥语民族先民的鹰魂观念、万物有灵观念及原始的生命观,还表现了萨满教信仰中的神灵观念和人们对天神腾格里的崇拜。总之,突厥语民族民间文学作品中的神鹰母题,不仅非常古老而且有其自身的特点。是世界民间文学宝库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因而对突厥语民族神鹰母题的研究是具有普遍意义和特殊意义的。
注释:
①②见苏兆海著《哈萨克族文化史》,新疆大学出版社,1989年
③见《阿勒泰地区概况》,新疆人民出版社,1989年
④转引自韩儒林《突厥蒙古之祖先传说》,载《穹庐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
⑤参见郎樱、尚锡静《北方民族鹰神话与萨满文化》,载《民族文学研究》,1988年第3期
⑥见《中国民间故事集成·甘肃卷》(油印本)
⑦《维吾尔族民间故事》,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
⑧《哈萨克族民间故事》,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
⑨参看林干著《突厥史》,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8年
⑩耿世民译《乌古斯可汗的传说》,新疆人民出版社,1982年
(11)详见л·R·斯特恩堡《西伯利亚民族的鹰崇拜》,载《萨满教文化研究》第2辑,天津古籍出版社,1990年
(12)详见阿、伊南著《萨满教今昔》,社科院民研所《萨满教今昔》编写组印
(13)详见格日勒图《蒙古人颂母歌谣溯源》,载《民族文学研究》,1992年第4期
(14)参看叶舒宪著《英雄与太阳》,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1年
(15)参见毕桪著《哈萨克民间文学概论》,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2年
(16)参见张彦平、郎樱著《柯尔克孜民间文学概览》克孜勒苏柯尔克孜文出版社,1992年
(本文原载《民族文学研究》1994年04期,第18-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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