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病榻上的钟老合影
他们又谈到一位长期从事民间文学研究后担任领导工作的同志。钟老说,前一段这位同志告诉钟老,就是因为听了钟老的话(从事了领导工作),结果是眉毛胡子都烧光了。钟老笑着说:你是眉毛胡子烧光了,但你要知道你的功劳,你这十年替我们十几个少数民族做了多少好事?一花独放,远不如春色满园呢!我们这些人,想得都是比较宽阔一些的。你不是为一个人工作,是为国家民族的文化在工作,你花的时间,中国人民不会忘记你的,都会记得你的功劳。一个人成为一个学者有什么了不得?这十几个民族都是你的学生,这是多少倍呀,多好的事呀!记得钟老曾对他的学生说过:“民族的脊梁自然要承担压力和责任,可这根脊梁必须有人去作。”“人要有远大理想,为这个理想要有所舍弃。”钟老此番谈话依然是这个意思。
身着素衣的钟老,头戴毛线小帽,非常祥和地躺在那儿听着、讲着。我仿佛见到的只是一位邻家老伯、一位似曾相识的爷爷在谈着家常,那么地亲切那么地祥和。钟老头脑清晰、思路有条有理,纹丝不乱,近半个世纪的事竟能不打磕巴地娓娓道来。提起当年成立少数民族文学所,他问老爸:你可能还记得,周扬那时还是副院长,他也参加我们的会,我同马学良先生跟他提出来,我说,我们现在民研会人虽有四十几个,大都是汉族,少数民族的干部少,懂少数民族语言的更少,感情也不一样,工作难做。少数民族应该独立成立一个所……
特护人员要给钟老水喝,正谈得兴奋的钟老摆摆手不愿打断。在大家劝说下钟老靠吸管喝了几口澄汁,然后继续着中断的话题。他对少数民族文学工作,特别是少数民族科研队伍非常关心,不停地问到现在研究的情况、研究人员的情况。当他听说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现在又恢复了建制,非常高兴。他由衷地希望这个所不断发展壮大,他说这将对十几个民族文化的发展,起着长远的作用。
过去从种种资料中得知,钟老治学严谨是出了名的。听说他从青年时就准备写有关女娲的文章,可至今材料成箱,仍觉得思考不成熟而未动笔。对于读书,钟老也是有着一种难以动摇的癖好,近乎书痴、书狂。他痴迷地从中吸吮着又不断地释放着,使得他的周围弥漫着浓浓的治学空气,感染着一批又一批学者投身进去、融化进去……
时间快速地转过了一个多小时,钟老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疲容,和老爸的谈话仍没有打住的意思。为了钟老的身体,我不得不过去扯了扯老爸的衣服。老爸竟也收不住了,不理睬我的暗示。我听很多人说过钟老特别健谈,而且除了学问和做人,从不谈“俗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真不忍心打断他们,我也非常想就那么静静地静静地享受着“心灵的沐浴”,但是我们占用这位百岁老人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我们起身准备告辞,我突然向钟老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想与钟老合个影。“好!”钟老特别高兴,抬了抬身子,家人帮他摇起床头让钟老呈半躺状。只见钟老敏捷的摘下头上的毛线小帽,顺手枕在了脖子下面,拿出最佳的状态,耐心等待着相机的快速闪烁。临走,老妈取出一小瓶家乡的橄榄菜送给钟老,并用广东话对钟老嘀咕着。钟老慈祥地笑着谢过老妈。我们大家都默默地祈祷,祝愿祥和淡泊的钟老早日康复。
钟老的正直、勤奋、淡泊,这些我早有耳闻,今天我是深深地体会到了。如今浮躁的社会风气造就着大批浮躁之人,我也不例外地在浮躁中浮躁着。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发现了一片绿洲。踏上这片绿洲,我被深深地净化着、浸染着,被博大的胸怀无限地包容着。“吾侪肩负千秋业,不愧前人庇后人”——这是钟老对自己的激励也是他自己最真实的写照。
2001年11月18日
(本文刊于《人物》2002年第3期,并已收入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编:《人民的学者钟敬文》,学苑出版社2002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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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小豆蒙的博客 2009-10-17 17:17:38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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