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越族普遍信仰雷神,著名历史学者罗香林在《古代越族文化考》中有过明确论述:
越人对雷神之信仰,可以二事证之。一为海南岛黎人谓其上世种人由雷摄蛇卵而诞生,而其文面来源,亦谓由于雷公设法令其最先所从出之姊弟二人结为夫妇。二为川滇之僰夷种人皆以六月二十四日为火把节,又称星回节,群于夜中,举行游行,狂欢达旦。而据王成竹福建安溪民俗杂谈,则‘六月廿四日这一天,俗都谓是雷公诞,民间以农家祀之最多。……而祀时则并祀电母。’是僰夷之火把节,殆即雷公纪念,而其举火游行,亦与象征与雷神相关之电光有关。雷摄蛇卵,与雷公文面,及举火游行之积俗,本非后世中原系统或其他部族所传播,当为古代越族习俗之沿袭或变形,而祀雷则往往与鼓为连带信念,此与王充衡雷虚篇所谓:‘图一人若力士之容,谓之雷公,使之左手引连鼓,右手推椎,若击之状。其意以为雷声隆隆,连鼓相叩击之者也。’底蕴正同。虽王氏所记,未必指古代越俗,然由此可推证祀雷者必以鼓声为雷之象征。古代越族及其苗裔多视铜鼓为迎神赛会驱鬼祈雨之法物,而又以之为拥有威力之征象,则谓其为一种象征雷神之制作,虽言近殊异,而义实平笃矣。”(罗香林:《古代越族文化考》,《百越源流与文化》)
古雷州地区存在的对于“豕首鳞身”的雷神崇拜,应当是这普遍存在的雷神崇拜中的一种。它究竟属于百越驼越、越裳、既越还是其他部族,今天我们已经无可考。”而在古代吴越地区,这一特殊的崇拜也留有痕迹。《太平广记》收录了《录异记》中的一条记载说:
唐润州延陵县茅山界,元和春大风雨。隳一鬼,身二丈余,黑色而如猪首,角五六尺,肉翅丈余,豹尾服绛裩,豹皮缠腰,手足两爪皆金色,执赤蛇足踏之,瞪目欲食,其声如雷。寻复雷雨,翼之而去。
延陵县今在常州境内。古为吴越属地。《越绝书》曰:“吴越为邻, 同俗并土……两帮同城, 相亚门户” 。这位“黑色而如猪首”“其声如雷”的神灵,很显然就是雷神。
从前述材料中可以知道,古越族的雷神信仰与农业生产和社会生活有直接关系。同时我们还可以推想出,至少在唐朝,这一信仰已经有没落的倾向。在这些故事中,“豕首”雷神失去了神圣的地位,时而被砍伤,时而被抓住吃掉。这样的故事自有其产生背景。史载唐代有大量的中原人沿赣、浙等地向南移民。这些移民大多数来之豫、晋、陕三省的中原地区,后来这些移民中的一部分又再向南迁。这些移民的到来,改变了东南和西南地区的人口版图,而他们带去的中原语言文化,拥有强势文明特征,对于本地古越移民自会构成强烈的文化冲击。“豕首”雷神在唐人记载中失去神圣地位,良有以也。
四、越族雷神信仰的周边
那么,古越人的雷神信仰是否可能传播到日本呢?
今天通过考古研究我们知道,上古古越地区稻作文化曾经非常发达。百越地区是世界上最早水稻文化的起源中心。BC6000多年前的河姆渡新石器文化遗址中, 普遍发现大量稻谷和谷壳、稻杆、稻叶混在一起形成的堆积层, 平均厚度约一厘米。经鉴定, 这些稻谷属于人工栽培的釉亚种中晚稻水稻。而从河姆渡遗址稻谷情况来分析, 它不是最早的农业, 因为它具有很明显的进步性, 它已经远离野生种而与现代栽培稻接近, 已远非处于萌芽状态, 所以不能把它当作最原始的农业, 在它以前, 还应当有一个漫长的起源和发展过程。据统计, 在百越所分布的我国东南和南方广大地区, 迄今已发现的新石器时代水稻文化遗址达85处之多。从新石器时代起至秦汉时期,北方汉族人民学习百越水稻技术和经验而在北方发展水稻生产并选择了经济价值和食用价值较高的水稻作为北方重要的种植对象之一。秦汉以后, 水稻在北方的种植更加增多,在北方成为仅次于麦的主要农作物之一, 并且在北方许多地区形成了比较稳定的水稻生产传统体系。百越的稻作文化也传入日本。尽管关于东传路线国内外学术界的看法不一。实际上日本四面环海, 百越稻作文化飘洋过海不会只是单一路线,也不会只是单一批次,最可能的是多路线、多批次地进入。大陆的百越先民熟习水性、善于操舟泛海,一如日本学者佐佐木高明所说“ 这些居住于沿海附近, 使用舟揖, 进行鱼捞并且有几何印纹陶文化的水田稻作民们, 对于横渡东海的栽培型稻作的传播, 在很大程度上一定扮演过重要的角色” 。(佐佐木高明《日本稻作的形成》,载《农业考古》1989年第2期)。
与稻作文化密切相关的是青铜文化,特别是铜鼓文化。早在殷商时期,古越人就懂得用当地的铜矿资源,创造出青铜文化。他们生产的一个重要青铜制品,是铜鼓。这些铜鼓中,很多都与雷神信仰相关。文山壮族出土的诸多铜鼓与传世铜鼓,鼓面中心都刻有太阳和光线,象征十二个月。而对太阳的崇拜又与雷神崇拜联系。壮学先驱者徐松石著《粤江流域人民史》上说:“相传雷应十二方位。这与铜鼓表面中心所列十二芒的太阳,和铜鼓原始形式的十二圆圈,意义相合。”很多铜鼓上刻蟾蜍,也被认为是雷神的象征。徐松石分析:“蛙鸣象鼓,而且蛙鸣便有霖雨。铜鼓面上有蛙,也深意存于其中。”铜鼓上面的“人形鸟”即是雷神。因为有相当一部分越人认为雷神口像鸟喙、身像鸡形。邱北县两个崖画点就与铜鼓相似的“人形鸟”图像,就是雷神的象征。古时壮人锄地或插秧或收割,每有一人击鼓,而满坡遍峒的人伴着他的鼓韵节奏,一面歌唱,一面劳作。屈大均《广东新语》载:“农者每眷时,妇子以数十计,往田插秧。一老挝大鼓,鼓声一通,群歌竞作,弥日不绝。”这幅伴铜鼓而耕作的图景,不仅仅是描绘生产场面,同时也是描绘通过鼓声祈祷雷神保佑丰收的信仰之体现。
我们知道,稻作文化的东传,不会仅仅是生产方式的传播,与这一生产方式共同产生的相关习俗与信仰,也一定会一同被古越移民带到日本。以水稻农耕为经济基础的日本弥生时代文化, 应当包含很多来自大陆百越地区的文化因子。从这一意义上说,古越雷神信仰传播到日本是完全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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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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