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热”
1990年代初期以来的近几年,中国大陆兴起了一阵引人注目的毛泽东“热”,于是,有人说,中国人再次发现了毛泽东。其实,毛泽东从来都没有被遗忘过。
在云南某地,曾出现过一个“幽灵中央”。人们相传,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等,死后都来到了当地某个村庄之旁,他们在冥冥之中经常召开会议,为当地老百姓排忧解难,据说还颇有些灵验。在西藏牧区,牧民的帐篷里始终把毛泽东的画像与达赖啦嘛相并列。在陕西南部山区,人们为死者举行葬礼时,通常要播放《葬礼进行曲》,这首官定的曲子在1976年为毛泽东举行国葬时,为老百姓所熟悉,此后,便流传民间,成为礼乐化为礼俗的一个典型例证。在北京的毛主席纪念堂,前来瞻仰遗容的队列,一直就没有中断过。在民间的口碑里,有许多关于毛泽东的神异传说,其中一则,说毛泽东警卫部队的番号8341,早就暗示了毛泽东能活83岁,能掌权41年。我的一位朋友以一篇题为《毛主席来到咱们农庄》的小说,获得了某刊物的一次全国大奖。
毛泽东去世后,给中国留下了权力和信仰的真空。当人们不得不反省“文革”的失误时,在感情上却宁愿把毛泽东和他身边那些推波助澜的人区别开来。有一个时期,周恩来成了人民移情的目标。毛泽东生前的造神运动结束了,但他身后,又在民间开始了新的造神。他当然不必为他身后的造神负责。从中国民间信仰的特性来看,毛泽东的确可能成为乡俗社会诸神崇拜中新的一员。
在城市里,司机把毛泽东的画像,悬挂汽车的在驾驶室里,那不仅是一种时髦,还多少具有了安全护身符的性格。《红太阳》盒带的风行,唤起了一代人的怀旧情绪,“文革”可以被否定,但是,那曾是他们的时代,他们的青春、热忱和梦幻,都与那个时代紧紧相联。不过,对《红太阳》用现代音响的技术、风格和意念加以处理,其效果已不再是殿堂里的颂歌,而是流行音乐的一部分。这也许再好不过地说明,眼下的毛泽东“热”,只是新的一轮社会流行现象,在城市,它是市民社会中大众文化的一部分;在农村,它是民间民俗与乡土文化的新内容。
新闻、出版、影视等大众传播媒介,有意或无意地渲染了毛泽东“热”,但他的形象却日渐少了“马克思主义”的色彩,日渐多了“民族主义”的色彩。虽说在毛泽东“热”中,仍然多少有意识形态的走向隐藏其中,但其主流却是群众心理在市场经济面前的不安,以及对由毛泽东代表的那个平均主义社会和时代的留恋与怀念。
参考文献:
金春明等《“文革”时期怪事怪语》,求实出版社,1989年。
王毅“‘文化大革命’与巫术文化”,《社会学研究》1993年第3期。
周星《民族政治学》,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
1993年6月写于北京大学燕东园
[1]本文写于1993年6月,并于1993年10月在北京召开的“中国民俗学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暨第五次学术讨论会”上正式发表。写作此文的目的,主要是想提高和扩大“民俗学的解释能力”。关于我的这个民俗学的理念,读者可参考《中华读书报》1998年3月4日,宫苏艺文并摄“周星:扩大民俗学的解释能力”。此后,本文被日本学者翻译成日语,发表于爱知大学现代中国学部编《中国21》第6号(1999年),第207-219页。此稿的中文电子版,后来在网络媒体上曾广泛流传,被众多网站转载,有时还被当作是“佚名”者的作品。考虑到文责自负和当时写作此文的学术立场,现将其电子版正式发表于中国民俗学会的官方网站,敬请各位读者指正。又:本文中关于“毛泽东热”一节,在赵宗福先生关照下,曾被刊载于青海师范大学民俗学社主办的《风土》试刊1号(1994年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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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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