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月十五日”说考
自“四月十八”圣诞确立后,天下碧霞祠庙近至直隶,远至辽东、江南,对此皆遵行不易(史证甚多,此不具举),独独元君信仰的祖庭——东岳泰山,后来却改易为“三月十五”。
关于“三月十五”圣诞日期的最早记录,是民国女作家凌叔华(1904—1990)的《泰山曲阜游记》(《国闻周报》第1卷第41期,1934年版):
阴历三月十五是娘娘生日,济南府及各处来进香的很多。
相关的记载还有民国十三年(1924)入斗母宫为尼之正品的口述:“(庙内各神的)圣诞节分别是:……碧霞元君三月十五日。”(《五十八年的尼姑生活》,载《文史资料选辑》第二辑、页127,泰安市政协文史委1982年11月版))
另外傅振伦《重游泰山记》亦言:“时值夏历三月中旬,为泰山庙会之期,善男信女,远道而来朝山进香,相望于途。”(《地学杂志》1931年第四期)所述三月中旬之庙会,亦当为“三月十五”前后的元君香会。
按凌叔华游历在民国二十三年(1934)八月,傅振伦游历在民国二十年(1931)四月,当时元君圣诞“三月十五”说已流行于泰山周边地区。则其出现时间更在其前,以理推之,应不迟于清代中晚期。
那么,为何自明代确立的元君圣诞,至清代在泰山一地又出现了变化?其背后似有深层历史原因——
如前所考,“四月十八”既被纳入清廷祀典,由宫廷侍卫或省府大吏代为进香,其礼仪繁缛,兴师动众,势所难免。《养吉斋丛录》载称进香侍卫沿途“骚扰驿站”,其实“骚扰”更甚的应在泰山——“钦差”到来,沿山自必随处缉查,以防不测:圣诞之日,碧霞祠更当禁绝游人,专候御香。此非出笔者之私心妄测,实有确凿史料可以引据。
清济南人解鉴著《益智录(烟雨楼续聊斋志异)》卷二《宋蕙娘》云:
乾隆壬辰(三十七年,1772),某抚宪奉旨登岱祭碧霞元君,至泰安,择日致祭。县尹某立即出示,凡遐迩进香之人,不许是日上山,且使人扫除殿宇,务令清洁。至期,县尹先行,复于大殿大肆陈设毕,始请抚宪拈香。(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版,页50)
清末维新官员陈虬光绪十六年(1890)所作《泰岱吟》七绝组诗之十五(载《陈虬集》(《温州文史资料》第八辑)页380,浙江温州政协文史委1992年版)云:
碧霞祠内祀元君,帝女云云世所闻。
四月封山香客少,残烟飞作岭头云。
根据时人所记,每值官府“封山”而香客禁足。可见无形之中,“四月十八”这一天,已为皇帝所垄断。普通进香庶众无奈望祠兴叹,绝难一奠心香,群体祭祀活动只能另选时日。
按照地方传说:“三月十五”系元君“换袍日”。即这一时段,春夏代序,天气转暖,神仪上之旧帔渐敝,例应换置新袍。信众往往醵资制服,于此日群聚岱祠,行换袍之礼。此俗申来甚久,《明纪》卷二二载:弘治十二年,两宫太后“使使诣泰山进神袍,……刘健等力谏,帝重违两宫意,不听。”红门宫北小碑林民国二十四年(l935)立《济南府西关同社人碑》写换袍事便特笔标出“三月十五”:“民国二十一年,同赴岱顶敬献大匾一块,万民伞一把,袍五身。……又拟于民国二十四年三月十五日,在红门碧霞宫前建醮立石,以志不忘神庥云。”柳芳梧先生《泰安城和城郊社戏传略》详载民国时泰安风俗:“三月十五泰山顶,老奶奶换衣裳,碧霞祠唱社戏一天一晚上。三月十四日城乡、新泰、莱芜、淄博、德州、桑园等地,各路朝山进香的善男信女都到达泰山顶,晚上温台开戏,这时碧霞祠山门内外,钟、鼓楼上,东、西神门外,人山人海,水泄不通。这晚上不单唱戏,中间还加上为善男信女死去老人过金桥等迷信活动,做的活灵活现。第二天即十五日,再唱一天戏,并举行给老奶奶换衣裳。”(《文史资料选辑》第六辑、页147,泰安郊区政协文史委1989年12月版)“四月十八”吉日既为官府所占据,信众聚会行香,便更多地选取在“三月十五”这一“换袍日”上。久而久之,便口耳相因,将这一“良辰”传说成了元君圣诞。虽辛亥国变,清廷“四月十八”之礼废止,但“三月十五”在泰山一带却已相沿成习,深入人心,再难更易。
因此窃以为:元君圣诞从“四月十八”到“三月十五”的变化,反映的其实是朝廷与民间对碧霞元君主祀权的争夺,其背后颇有深邃的文化内蕴可资解读。
(原文刊于香港《弘道》2009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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