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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义神话与民俗研究的另一种倾向是,批判性的解析父权制文化的意识形态如何生产适合其性别偏见的女性形象。日本学者谷口义介《褒姒传说的形成》[16]可作为这一类研究的代表。他论述说,王朝的灭亡会使人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创作出追溯原因的神秘传说。与西周王朝的覆灭联系在一起的褒姒传说便是一个例子。从《小雅•正月》的“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到《史记•周本纪》中的烽火一笑故事,一位美女被说成是王朝灭亡之元凶。谷口义介详细分析了上古关于褒姒的三种传说,试图追索出产生此类传说的社会心理背景方面的原因。他认为,褒姒的出生故事与后稷一样,属于“弃子型”传说。后稷之母姜yuán@③为大地母神,褒姒为王府童妾所生,实为夏朝终结时的雌雄二龙即伏羲女娲之精所生。女娲与姜yuán@③一样也是大地母神。后稷和褒姒出生后都被弃于地,因为婴儿为土地生命力的产物。女娲曾用灰止淫水,灰亦意味土地。周朝的始祖神与灭周的妖女,在出生传说上几乎遥相对应。然而,周朝已是父权制确立的时代,男尊女卑观念相当流行。《大雅》对哲夫哲妇不同功能的说明,充分显示了对女性的偏见:长舌妇干政,乃国之不祥。褒姒具有男性化的个性和出众的才智,也就是干政的充分条件。典型的美女亡国传说就这样在代表民俗社会价值观的宫廷史官笔下炮制出来了。美惠的大地母神形象在父权制偏见的改造下,幻化成令人恐怖的祸害之神。谷口义介在论文的结论部分,归纳出女神变身的规律线索,或为复仇神,或为鬼女、妖女。正是以大地母神为核心的女神信仰的全面解体,为善笑的妖女褒姒的传说之产生条件。性别的价值升降就这样伴随着父权制意识的确立和展开而成为文学想像的轴心。我们在著名的日本比较神话学家吉田敦彦的著述中,可以看到类似的观点:最古的神话主人公是大地母神,大地母神系统中分化出生殖与淫邪女神[17]。可见,通过日本神话学家的努力,西方的女性主义神话学观点与方法已经在东方学术界得到相当规模的应用。
可以预期的是,女性主义理论观点在神话学和民俗学中的应用和展开尚处在初始阶段,其未来的研究空间是相当广阔的。正如《女性主义理论与民俗研究》一书的三位编者所言:“这种新的观察角度如此之大地影响着民俗学的传统范畴,以至于将民俗学这门学科本身引到一种不同的方向。”[18]在国内的神话学界,受到风起云涌的女性主义学术思潮的震动,对中国女神的发掘与研究近年来也出现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像《女神的失落》、《高唐神女与维纳斯》、《女娲的神话与信仰》等一批专著的相继问世,似乎昭示着女性主义神话学在中国大陆的方兴未艾之前景。
三、比较宗教学派与中国神话研究
比较宗教学派的神话研究在20世纪的神话学发展中占有重要地位,这主要是由于著名的比较宗教学大师级学者艾利雅得(M.Eliade,又译为“艾利亚德”、“埃利亚德”)的卓越贡献。他著有《比较宗教学模式》、《神秘主义、巫术与文化风》(Occultism,Witchcraft and Cultural Fashion,宋立道等译,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90年)、《圣与俗:宗教的本质》(The Sacred and the Profane:The Nature of Religion,trans.Willard R.Trask,San Diego:Harcourt,1959)、《萨满教》、《灵魂考》(Soul:An Archaeology,宋伟航译,台北:立绪文化,1998)、《永恒回归的神话》、《神话与现实》等一大批广为流传的理论著作,给神话学家坎贝尔、原型批评理论家弗莱等人以强烈的影响。艾利雅得本人的一系列著作均以视野开阔、引证广博而著称,其中也多有引用或论及中国神话的情况。他的一位美国弟子,莱海特大学宗教研究系教授吉拉道特(N.J.Girardot),运用老师的学说研究中国道家神话,著有《早期道家的神话与意义》(Myth and Meaning in Early Taoism,The University Press of California,1983.)一书,成为西方汉学界引人注目的新成果。该书以道家文本中的一个神话意象“混沌”为中心主题,打破神话与哲学、汉族与少数民族、中国与外国的界限,进行语义、语源、母题、象征的系统性分析与重构,将《道德经》、《庄子》、《淮南子》和《列子》四部道家典籍中的共同主题做出整合性的论述。
吉拉道特在《早期道家的神话与意义》的开篇处先提出“中国神话”的问题:同其他重要的古文明相比,早期的中国是惟一缺少完整、连贯的神话系统叙事的,特别是创世神话。这一现象使某些学者宣称,恰恰由于没有创世神话,才导致了中国和西方传统之间的“宇宙论的鸿沟”(cosmological gulf)。针对这种观点,吉拉道特指出:“无疑,古代中国的世界观与其他文明传统之间有重要的差异,但是并不是因为没有创世神话才导致了宇宙论的差异,而是由于中国人对神话的创世故事的解释方式和性质,是对‘混沌’的不同态度所致。”[19](P12)在论证了宇宙卵、葫芦、原始父母等类型的创世母题与混沌母题的象征对应关系后,吉拉道特又从各种文本中分析同类母题的哲学化表达方式,从而得出结论:“可以说早期道家的思想和表达是‘神话的’,因为它对神话主题加以规范的运用。道家文本的‘感觉结构’基于某一创世文学和神话意象、主题的宗教诠释。”道家文本与神话世界的这种内在关联,还可以从口传文化到书写文化的变迁方面加以解说:如果在无文字文化中神话故事可以被设想为最初的、原始的解释世界的比较方法,那么,中国书面文学则表现了第一批完全“结构化”的对民间传统的口传神话的再解释。传统的叙事神话在中国文学中被缩简为一种内在逻辑的二元分类编码及中心假说的结论。这使早期中国文学,不论是经典还是道家文本,如果在叙述形式上不是神话的话,在结构上都有神话性[19](P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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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族文学网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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