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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玲玲博士 |
徐杰舜(以下简称徐):2002年你参加了我们人类学高级论坛第一次会议,你穿着非常传统的中国式蓝印花旗袍,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觉得你非常具有中国妇女的特质。所以那次会议你发表的论文,用张有隽教授的话说是惊天动地。因为你发表的是“台湾妇女的身体观”。这个题目在当时讲是非常有意义的,作为女性学者对女性的身体观作了一个精深的研究,我们对此印象非常深刻。同时在跟你的交往中觉得你非常有学问,非常开朗。
翁玲玲(以下简称翁):谢谢您的鼓励,不过我只承认开朗,不承认有学问。
徐:今天我听了李亦园先生说你是他的学生,请问你是怎样荣幸地成为李亦园教授的学生?
翁:能够成为李亦园教授的学生,我真是觉得非常荣幸。李先生一直关心人类学的发展,所以他对于学生非常在意。我所谓的在意是他不但关心学生的学习,也总是不遗余力地为学生争取更好的学习环境与资源。至于成为他学生的过程,到现在我还觉得像做梦一样。那是我们刚考进清华大学人类学研究所硕士班的时候(1990年秋季),李先生召开了一个小型的会议,为我们安排导师。当时我们研究所有一个导师制度,所里会为每位学生安排一位导师,提供学业与生活上的指导,功能上与硕士论文的指导教授不一样,导师有可能但并不必然就是论文指导教授。在会议上,李先生了解了我们每个人的研究兴趣、构想与研究方向之后,就帮我们安排了。他安排得很恰当,同学们也都接受。可是他把其他同学安排好了之后就准备结束会议了,剩下我还没着落,我一急就对李先生说:“老师你还没有安排我呀!”李先生说了一句:“你跟我呀!”就离开教室了。他一说完,所有的同学都瞪大眼睛看着我,我则是脑袋“轰”的一声,惶恐不安中夹杂着一丝惊喜。喜的当然是我居然能碰到这天外飞来的好运,有机会得到老师教诲;但更大的感觉是不安,一方面是李先生的学术地位与声望,对我们来说,自然会有一种仰之弥高的敬仰与惶恐,另一方面,则是怕自己达不到他的要求。李先生对学生的要求是出了名的严格,不只要求学业也要求态度;嗓门儿又大,我们上他课的时候,都战战兢兢,如临深渊,深怕回答不好会挨骂。
就在同学们一路吱吱喳喳在议论的时候,当时许木柱老师(也是台湾很有名的人类学教授)在我们附近,听到同学们说我完蛋了,以后一定常常挨骂;许先生就跟我说不要太担心,其实李先生对学生是非常好的。听了许老师的话以后,我就告诉自己,挨骂也好不挨骂也好,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就尽心尽力。李先生直接要求的,没有直接要求的,我觉得我自己应该做好的,我就把它做好。就像我请李先生看论文,在我交上去之前,我一定自己再三地多读几遍,至少做到条理清楚,没错别字,没有语句不通顺的地方。当然论点怎么样,内容怎么样,需要老师的指导。我觉得我是要请老师指导论文的,不能浪费老师的时间来帮我改作文,他的时间与精神那么宝贵,作为他的研究生,当时我能为他做的就是替他节省时间与精神。就这样,十几年来,一路相随;无论是我的论文或是学术生涯,李先生总能适时地给予关键性的指导与帮助。而我对李先生的感觉也从害怕到温暖。可以这样说,我觉得他是真正的君子,“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律己甚严,待人则特别宽厚,非常能够替别人设想。能够成为他的学生,得到他的指导与照顾,并且有一个学习的典范,这样的机运,我很珍惜。
徐:你非常荣幸的成为李先生的学生,我现在希望你介绍一下自己的背景,我想了解你的背景还不能像别人那样只了解你的学术背景,我还希望了解一下你的家庭背景。
翁:我的祖籍是浙江省定海县。我父母亲的家庭背景都很平凡,可以说是小地主吧。我父亲是学航海的,我记事以来就知道他的工作是船长。我回头再想想他的工作可能对我的学习是有影响的。
徐:我想插一句,你父亲是不是从大陆过去的?
翁:我父母都是大陆过去的。我父亲去台湾的具体时间不记得了,比我的母亲早一点。我母亲是1950年左右到的台湾,母亲说她是先“逃”到香港,过了一段时间,申请到入台证,然后才到了台湾。
徐:我想问一句,你父亲的海员的性格是不是很开朗?
翁:没错,我的父亲足迹踏遍世界各地,因为走远洋航线,久久才能回来一次。可是每次回到家,都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新鲜的观念,新鲜的玩意。我们小时候,台湾在经济上还没有太大的发展,有很多的东西都没有的,我父亲就能给我们带回来。他又非常的开放,非常的风趣,每回跟我们说各地奇风异俗的时候,都能把我们这些小萝卜头唬得一愣一愣的,着迷得不得了。
对于我们这些孩子,他简直是“纵容”——我母亲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我长大以后觉得父亲给了我们一个开放的教育环境,我们想做什么,只要是不害人不害己的,他都尽量让我们去试。我举一个例子,比如说我们成长的那个时代,社会风气还很保守,可我父亲从小就教我们四个女儿跳交际舞。因为他用西方的观点来看,女孩子一定要会跳交际舞:一方面是可以培养一个优雅的体态举止,同时也是进入社交生活很必要的一个技能。所以当我们上大学的时候,他都非常鼓励我们去参加舞会。我的母亲比较保守,就不大乐意让我们去,她总说:“男男女女搂搂抱抱算什么?长大了嫁不出去了!”我父母感情极好,父亲很少直接说我妈妈不对。他会悄悄的跟我们说:“你们放心去跳,爸爸给你们等门。”其他地方像穿衣服打扮,他都不吝于给我们买漂亮的衣服,他觉得打扮得体除了是一种礼节以外,也能表现个人的品位与教养。你看,我们女孩子这些社交装扮的规范,反而是我父亲教我们的,很有意思,也是很特别的经验。所以我后来想,我对各地不同文化、不同的观念,有这样大的好奇与兴趣,愿意花这样大的精神力气去了解,父亲给我的影响是相当大的。也因为父母这样开放的教育态度,我一直是非常自由地长大,父亲母亲都给了我极大的空间,让我去尝试,让我在人生的大海中悠游。所以我一直都不是死用功的学生,我只用功到可以考上还不错的学校就可以了,其他的时间要去“玩”新鲜的事情。还好我热爱学习,所以我的课业成绩虽然不是最好,但也不是很烂。从小学到大学,在班上也都还是前面几名。我自己比较高兴的是,除了照顾课业,我还参加了很多社团活动,像合唱团、京剧社、健言社、乐队、登山社,还有社会服务社等等,这些经验都为我的生命增添了许多色彩。
徐:人类学就是要体验各种东西。
翁:对呀! 我的很多同学都是拼命死读书,就为了考高分。我呢,就宁愿少拿几分,用一些时间到处去看看玩玩,多认识一些人什么的。应该也是受到父母亲的影响吧,让我觉得去接触新的事物,多了解一些人与事,比去追求世俗的名利更加重要。
徐:你在基隆长大,从基隆到台北是考试出去的吗?
翁:是的。基隆算是大台北地区,所以成绩好的学生,多半会去考台北的学校。念初中的时候人还小,就留在基隆念基隆女中,高中就念台北的景美女中。这两个学校都不能算最顶尖的,可也都是相当不错的,当时在台湾都能排上前十名。我很喜欢我念的学校,一方面是因为他们都没有只用成绩来要求学生,都给了我们相当自由开放的教育环境;另一方面是学校的环境都很优美。讲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因为从小到大我念的学校,甚至包括现在工作的学校,都有不错的名声,校舍环境又漂亮。尤其是我念的高中,景美女中的建筑物,是当时一个非常有名的建筑师设计的,所以我们那个时候等于是示范高中,大家都来看我们学校的新式建筑。
徐:真是很幸福的读书环境啊!
翁:还有,我每一个学校的校长都把我们当成宝,对我们的教育从课业到仪态都要求。我还记得景美女中的校长常常告诉学生,我们以后都要能够独当一面,至少要能当外交官夫人,才能为国家社会尽力,所以仪态气质和课业一样重要。我们每天去上学,他都站在校门口,谁要是弯腰驼背被他看到了,准会遭到训斥。
我大学进的是辅仁,是一个很有特色的天主教学校,读的是图书馆学专业。学校分为三个学院:理学院是德国教会办的,法商学院是美国教会办的,文学院是中国教会办的,一个非常国际化的校园。我们在里面可以看到不同国家的人来管理这个学校,不同风格的建筑,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色彩和不同的精神。所以,这所大学给我的最大的收获不只是知识的部分,也是思想上的多元,视野上的开阔,更重要的是人格上的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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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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