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寓居的几年中,正是我民俗学工作最活跃的时期。建立中国民俗学会,出版民俗刊物和丛书,广泛搜集学术资料及潜心进行研究,这些活动,都是和浙江籍、特别是绍兴籍的学术前辈和朋友密切相关的。刘大白先生不仅是优秀的诗人、文学史家,他也是民间文学、民俗学事业热心的支持者和实践者(三十年代,我所编辑《故事的坛子》,就是他老先生记录的成果),浙江第一个民俗刊物(《民俗周刊》民国日报副刊),是以他的名义从报社领受而交给我和钱南扬先生负责编辑的。中国民俗学会的建立和《民国月刊》的刊行都是和绍兴籍的同行(娄子匡、陶茂康)合作进行的。这些事情,现在虽然已经成为历史了,但是,没有历史,就没有现在。眼看到我们今天民俗学事业的繁荣,眼看到朱同志所主编的这部民俗志的成果书,我怎能不深切地回忆起那些绍兴籍的先辈和同行呢?
《绍兴百俗图赞》,是绍兴市文联为传播乡土知识、发扬民族文化而编篡的《绍兴百字图赞丛书》的一种。它的主编是绍兴市文联主席。他先制出蓝图,约请有关专家学者执笔,而后汇集成书。书中正文一百篇,附录三篇,内容遍及“岁时节令、衣食住行、婚育丧葬、交际礼仪、生产经贸、文体技艺、社会组织、信仰祭祀,兆卜禁忌”九个方面(见该书《编写过程的几点说明》)。全书为随笔体,各篇相对独立,彼此没有什么明显关系。文字一般为叙述体,必要的地方稍作考据。全书文字清晰、简要,可读性较强。并附有许多线条简朴的插图,更有利于广大读者的鉴赏。我仿佛读后,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现在简述两点如下:
一、资料搜罗丰富 本书像写作说明上所说,涉及民俗事象有九个方面,对于这些方面,大都提出了一些事项加以叙述。自然,在个别方面叙述的事项中,并不都是重要的(例如关于社会组织的叙述,家庭、宗教及村落形态等相当重要的事项却没有涉及)。当然还有那些没触及的民俗方面。可是,作为一部地方民俗志,像这样方面周全,叙述又比较得当的并不容易见到。我批阅着它,颇有点像前人所说,行在山阴道中,千岩万壑,应接不暇的感觉。
二、提供了一些极具学术价值的资料 本书所记述的民俗资料中,具有较高学术价值的颇不少。例如第四则《正月初一敬女日》,它告诉我们,在嵊州民间流行的那种很值得寻味的古俗。大家知道,在过去人们受封建伦理束缚的许多地方民俗中,年初一这天大都是禁止妇女到人家拜年或串门的。但嵊州人却不然,这一天,他们的妇女却被称为“玉女”,不但可与“金童”(男人)同出去拜年,并且还备受欢迎。她们也可以单独去做这种活动,并得到与上同样的待遇。“尤其是伶俐的女孩,漂亮的姑娘,生育旺盛的妇女和福寿双全的老太太,则被认为是利市的吉星。”人们往往事前就约她们到时(初一)去做客,以求吉利。这种习俗,决不时偶然出现的,它一定有它产生的社会 背景。依我们看来,它很可能是当地原始时期女系制度所产生和遗存的一种古俗。把它去与本书中所记同地区(嵊州)流行的“麻鸟饭”仪式中女性(头脑婆)主祭的习俗联系起来看,性质就相当明显了。此外,书中如关于那些民间工艺、民俗文学艺术活动的记载,大都是民族文化的可贵资料。至于像《吃讲茶》中所记,那种民间自动调节民事纠纷事件办法的美俗,就不仅是民族社会文化史的宝贵资料,而且是在社会主义文明建设中特别值得提倡的良好风尚了。
除上述两点外,本书还有其他的一些优点,就不细说了。
完美无缺的事物,大都是只存在于人们的理想之中。大多数优秀的著述,都不免同时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或不足之处。这本民俗志,如果我们对它严格检查起来,当然也可以找出一些缺点。这里试举一例,那就是关于民俗起源的解释。书中有些地方对民俗的起源作了解释。这种解释资料,大都是有两个来源,一是从古书上授引来的,另一是采自现在民间流行的传说。前者之中,有的是学者们的推测,有的也是当时民间有关传说的记录,不管是前者或后者,大都是距离民俗产生较远的后代的人们凭籍他们的生活、经验和知识去推测的结果;而他们的生活状况和社会背景已经跟产生它(民俗)时的情绪有了很大的差异,他们的心里状态也不一样。因此,他们一般不可能理解那些风俗产生的实际情况和真正意义。严格地说起来,他们的推测和臆断,并没有多少科学价值。要真正解决民俗的起源,只有凭籍考古学、人类学、民俗学和社会史等现代科学知识,对它加以分析判断,才有较大可能性。但由于我们民俗学等学科还不够发达,因此,民俗学上的那些问题,没有做出比较正确的答案并给以传播;而一般学者就只好满足于古书记载和民间口头传说的解释了。这是近年所刊行的这方面著述的共同现状,并不仅是本书所独有的缺点。这种现象的存在,使我们深深感到民俗学者任务的沉重。本书虽然也有这类缺点,但从全书的成就说,它不过是“白壁微暇”罢了,何况这种缺点,又是当前这类著作的共有现象呢?
在当前全国学届正在共同致力于地方民俗志编著的时候,当有些专业学者正在搜集资料,企图建立民俗志学科的时候,同时又是全国读书届正在盼望读到较好的民俗志这类出版物的时候,这部具有自己一定特点和优点的绍兴民俗志的出现,无疑是适时的,是值得大家鼓掌欢迎的。而这部书也将以自己的实际成就,去鼓舞民俗学者的工作,去唤起和满足广大读者的兴趣。作为一个老民俗学者的我,对此深感欣慰,那更是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1997年7月23日序于京郊八大处。时年九五
(原载《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97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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