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与俗文学派的姻缘
前面说过,朱自清在《现代生活的学术价值》中,就提出要“认识经史以外的材料(即使是弓鞋和俗曲)的学术价值”。自20世纪20年代以来,俗曲一般被视为俗文学。朱自清的歌谣观,虽然在分类上严格地限制在狭隘的歌谣界说之内,但在论到其发展时,就带有明显的“俗文学”的色彩。《中国歌谣》第二章《歌谣的起源与发展》中讲“歌谣所受的影响”,分为七种情形:一,诗的歌谣化。二,佛经的歌谣化,如20年代在敦煌发现的唐五代俚曲《太子五更转》等,如净土宗的歌谣《金炉香》、《线蛋儿经》等。三,童蒙书的歌谣化,如陕西汉中里的用三弦合唱的《论语》等。四,曲的歌谣化,如杂曲、小曲。五,历史的歌谣化,如《岳传山歌》,姜太公故事、吕蒙正故事等。六,传说的歌谣化。七,戏剧的歌谣化,如对唱山歌《看相》、申曲等。这七种情况中,有些显然越出了一般认为的歌谣,而是公认的俗文学作品。
30年代,郑振铎在《小说月报》第20卷第3期(1929年3月)上发表了《敦煌的俗文学》一文,第一次提出了“俗文学”这个名称。1938年郑著《中国俗文学史》由商务印书馆在长沙出版,把俗文学归到民间文学之内或俗文学即民间文学的观点,在全国文学研究者中间逐渐催生并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民间文学理论界遂把用俗文学的观点和立场研究民间文学的学者,看作是一个流派,称其为俗文学派。到20世纪40年代下半期,朱自清的民间文学观更加与俗文学派学者们的观点接近起来,甚至在一些学术问题上与这一派的学者们相唱和。
抗战胜利后,俗文学派在香港、上海和北平三地各办了一个附在报纸上发行的《俗文学》周刊,一时学术探讨之风兴盛起来。1947年7月4日在北平创刊的《华北日报·俗文学》由傅芸子主编,团结了一大批抗战时期留在北平的著名学者和其他地方的学者。西南联大关闭后,朱自清回到北平清华大学后,也成为这个“平”字号俗文学副刊的撰稿人之一。上文提到,朱自清于1937年底交给傅芸子一篇《歌谣里的重叠》的文章。俗文学派的重要学者吴晓铃评论说:“芸子兄把那篇文章故意迟发到今年的正月2日登载颇有缘由,是‘平字号’俗文学之内容放大,正是在朱先生那篇识大体不拘小节的文章发表以后,以前30期为分水岭。”“所谓职业的俗文学者,毛病都是犯在搞得太窄,专门诚然不假,结果实未能在大处着眼,这也就是我们直到现在还写不出有系统的东西的原因。因此,我们希望能有像朱先生那样的又擅长创作,又做专门研究,注意到了普及和启蒙运动的人多多帮助和支持。读者可以看得出来”平字号“俗文学的范围比较广泛些,除了作为骨干的戏曲小说之外,我们还顾及到戏曲、故事、变文、谚语、笑话、宝卷、皮簧和乡土戏等等。”[19]朱自清的加入其中,发表从文艺的立场研究和介绍歌谣的文章,使“平字号”俗文学周刊从第30期起改变了过去相对狭窄的学术范围,成为其“分水岭”。
1947年,朱自清还写过一篇他一生中颇有分量的文章《诗言志辨》。他在《诗言志辨·序》里说:“民间的歌谣和故事也升到了文学里,‘变文’和弹词也跟着升,于是乎有郑振铎先生的《中国俗文学史》。”“从目录学上看,俗文学和民间文学的歌谣部分虽然因为用作乐歌,早得著录,但别的部分差不多从不登大雅之堂。……可以说是没有地位。”可见朱自清的“民间文学”概念范围,比狭隘的民间文学界限范围要宽。
[附记]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2003年项目《20世纪中国民间文学学术史研究》(批准号:03BZW055)的前期成果。
注释:
[1] 王瑶《我的欣慰与期待》,《文艺报》1988年12月6日。
[2] 朱自清《现代生活的学术价值》,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第4卷,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3] 朱自清《诗言志辨·序》,上海:开明书店1947年8月版。
[4] 朱自清《中国近世歌谣叙录》,《大公报·文学周刊》第68期(1929年4月29日);第69期(5月6日)。后收入《朱自清全集》第8卷。
[5] 季镇淮编《朱自清先生年谱》,见郎良夫编《完美的人格——朱自清的治学和为人》,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210页。
[6] 郭良夫《怀念我的老师朱佩弦先生》,见郎良夫编《完美的人格——朱自清的治学和为人》。
[7] 浦江清《中国歌谣·跋记》,作家出版社1957年9月。
[8] 朱自清《中国歌谣》第14页,北京:作家出版社1957年。
[9] 朱自清《中国歌谣》,第12~14页。
[10] 朱自清《中国歌谣》,第28~29页。
[11] 朱自清《中国歌谣》,第15~20页。
[12] 胡适、周作人、顾颉刚、钟敬文、魏建功等关于歌谣的文章,本书前面略有论及,这里不予标出。而褚东郊《中国儿歌的研究》,在儿歌研究中占有不可忽略的地位,此文刊《小说月报》(中国文学研究专号),即第17卷号外,1927年6月。上海。
[13] 朱自清《歌谣里的重叠》,原刊北平:《华北日报·俗文学》周刊第27期,1948年1月2日。收入《朱自清全集》第3卷第290~293页。
[14] 朱自清《西南采风录·序》,商务印书馆1946年12月;又载《新生报》副刊《语言与文学》第106期,1948年10月19日。收入《朱自清全集》第4卷第411~413页。
[15] 朱自清《罗香林编〈粤东之风〉序》,广州:《民俗》周刊第36期,1928年11月28日。罗香林编《粤东之风》,上海:北新书局1936年10月初版。
[16] 民间文艺学史家陈泳超在《“个人主义的人间本位主义”——周作人的民间文学思想》里说:“虽然周作人没有将民歌的文艺价值直接地一概抹杀,但文中也没有提及民歌在艺术上的任何一点优胜之处,而且还公开宣布‘反对用赏鉴眼光批评民歌的态度’,这在当时歌谣运动方兴未艾,歌谣同人大多觉得歌谣样样都好的普遍思潮中,显得出奇地冷静,甚至似乎有些异类的感觉了。……(而到1922年在《晨报副镌》上发表)《歌谣》一文,是它对于歌谣文艺价值的重新认定。周作人在文中直截了当地说:‘民歌是原始社会的诗,但我们的研究却有两个方面,一是文艺的,一是历史的。’其中关于‘文艺的’,他认为民歌不单对考察‘诗的变迁’有所帮助,而且对新诗的发展也自有意义。他说:‘民歌与新诗的关系,或者有人怀疑,其实是很自然的,因为民歌的最强烈最有价值的特色是它的真挚与诚信,这是艺术品的共通的精魂,于文艺趣味的养成极是有益的。’……看来,周作人对于民歌文艺价值的根本改变,除了应合歌谣运动的时代因素外,大约Vitale(包括何德兰、平泽平七等人)之类的外来影响是要占很大势力的。又,《歌谣》周刊的发刊词在歌谣运动中具有宣言与旗帜的意义,其中将歌谣研究的意义就归结为‘学术的’与‘文艺的’两项,似乎也是周作人这里所谓的‘文艺的’与‘历史的’的自然延伸。”见陈著《中国民间文学研究的现代轨辙》第84~86页,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8月第1版。
[17] 佩弦(朱自清)《妙峰山圣母灵签》,广州:《民俗》周刊第69/70期合刊(妙峰山进香调查专号),1929年7月24日。收入《朱自清全集》第4卷第279~283页。
[18] 朱自清《歌谣与诗》,《歌谣》周刊第3卷第1期,1937年4月3日。
[19] 吴晓铃《朱自清先生和俗文学》,北平:《华北日报·俗文学》周刊第60期,1948年8月20日。
摘要:在中国民间文艺学史上,朱自清先生占有重要的地位。他以中国新文学史、古代文学批评和歌谣研究为方向,将歌谣故事纳入到现代学术研究之中,为我们留下了丰富而重要的歌谣研究遗产。
本文原刊于《民族艺术研究》(昆明)2006年第2期(4月28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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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刘锡诚民间文化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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