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于没有经过贺会的香会,若是急着上妙峰山,也有一个折中的办法,这就叫做“借值”。一个新会因种种原因没有经过承贺,但妙峰山的香期已到,此香会可以先上妙峰山进香,但必须向遇到的香会说明自己的身份,在进香回来后再举行贺会仪式。我们说的“东安门开路老会”,最初就是“借值”前往妙峰山的。但巧的是,他们进香回来,路过颐和园附近的青龙桥时,恰巧遇到宫里的太监要他们去颐和园为慈禧皇太后表演,而结果是得到了慈禧的赞赏,被封为了皇会,而且还御赐了金叉头(开路会表演飞叉)。虽说此会没有经过承贺,性质上是黑会,但因为最高统治者已经把它封为皇会了,故当时北京各香会就地打破了传统,不再让它经过贺会仪式了。皇权的力量从各个方面显示了它的至高无上性,民众对这种力量充满敬畏,当皇权与他们的价值观念发生冲突的时候,他们毫无反抗的想法和举动。他们非但不把皇权的介入视为非法,还视皇权应该高于自己的会规。
从民间政治的角度说,民众创立香会制度,行香走会的目的之一,是竞争他们社会的政治权力。一旦最高统治者对他们的这种努力有所表示的时候,他们当然会殷切地回应统治者。
从更深层次的民族世界观角度来看此一现象,我们会有一个更为明晰的认识。传统中国民间社会,既不是只受国家支配的非独立存在,也不是自立于国家之外的自我完善的秩序空间,而是通过共同秩序观念与国家体制连接起来的连续体。在共同的世界观念和秩序观念面前,民众对帝国的政治制度是认可的,并且视为是天理的表现。对于帝国权力的存在和其至高无上性,他们视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不会去表示异议的。民众可以反对某个政权、甚至某个皇帝,但对这套帝国的政治制度模式是不反对的。我们看历代的农民起义,多是只反贪官,不反皇帝,甚至把自己的义举说成是“清君侧”、“替天行道”;即使那些推翻了前代政权的人,也是认定自己“受命于天”,在从事“奉天承运”的伟业,是新一代的江山大地之主。传统的政治制度模式依旧不做改变。在中国传统社会,由于世界观念的同构性,官方文化与民间文化,或说“大传统”(great tradition)与“小传统”(little tradition)①之间一脉相承,小传统会轻易地向大传统靠拢。
三
清末,北京出现了一档特别令人瞩目,又特别令人羡慕的香会——御赐“太平歌词天平老会”。其会里“玩角的”(香会中对演员的另一俗称)、外号叫“抓髻赵”的赵心恒(一说赵星垣),由一个近乎讨饭的花子一跃成为慈禧太后的座上客,其平步青云的传奇经历令人咋舌。
据史料记载:“子弟中最出名者为抓髻赵……其人嗓音清脆,扮相婀娜,拿手玩艺为《摔镜架》,最为世人欢迎。”(都市丛谈,1986:83)什不闲莲花落,最初是乞丐行乞时演唱的小调,这种艺术形式以唱为主,插诨逗哏,妙趣横生,特别需要演员机智的临场发挥。抓髻赵思维敏捷,所唱内容又配合“万寿无疆”的主题,扮相和嗓音都无懈可击,深得慈禧太后喜爱,多次受到重赏。慈禧兴起之时,曾让抓髻赵一连数日在宫中表演,还把自己穿的坎肩赏给他,连他那个爱逗笑的配角丑角也被慈禧褒奖为“人参核”。慈禧对抓髻赵说:“你一唱就天下太平,以后就用太平歌词这个名吧!”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样一个乞丐式人物的发家史,在北京城引起的震荡可想而知。它所激起的连锁反应是人们更加狂热的走会热情,梦想跻身于令他们艳羡的上层社会。我们可以想像,借助于皇权的力量,抓髻赵在当时的社会会是怎样的风光!人们已经把他与那令人敬畏的皇权联系在一起了。从另一个角度讲,像抓髻赵这样的人物,在慈禧面前所起的作用也是不可小觑的,慈禧可以通过他了解民间社会的情况。抓髻赵实际上成了一个沟通王朝政府与民间社会的桥梁。
在中国历史上,像抓髻赵这样发迹于社会底层,游走于江湖四方、又与社会各个阶层方方面面都发生关系、有着联系的人物,在社会的非常时期跃身于国家的政治舞台,是不鲜见的。晚明扬州著名的说书艺人柳敬亭也是这样一个人物。在朝廷命运风雨飘摇之际,他游走于社会的方方面面,成为当时政治舞台上的活跃人物,在社会上极具影响力,对明代末年的那段历史产生过相当的影响。
从传统社会的结构特点来看,在社会动荡时期,柳敬亭、抓髻赵这种人物出现在政治舞台上是一种必然。他们可以上通下达,在沟通、联络缺乏有机联系的社会各个方面上发挥着不可或缺、无法替代的重要作用。
更为重要的是,像抓髻赵这种具有流氓品性的社会边缘人,② 在历史的血雨腥风中,往往能够“修成正果”,成为社会的主人、历史的宠儿。
在中国传统社会中,那些成就了一番宏志伟业的帝王将相,往往就是这些具有流氓品性和草莽性格的人物!这是一个发人深省的文化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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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学苑出版社网站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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