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飘飘,满面慈祥,如风的身影,依然行走田野。他以不老的童心,守护着民间文化与非物质文化遗产。
刘魁立先生,一位20世纪50年代留学苏联,受到良好学术训练,修得一身民间文学、民俗学调查研究本领的严谨学者,在民俗学理论、民族文学研究、神话史诗研究、故事研究等方面卓有建树。他是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当今中国民俗学、民间文艺学的顶级学者,是世界知名的民俗学家。
他曾经长期担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所长、《民族文学研究》主编、中国民俗学会会长、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专家委员会副主任。他长期身任学术行政要职,却十分谦逊低调。他与年轻人交朋友,他向普通村民请教,民俗调查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学问的研讨,成为他唯一的爱好。
风俗是人民的生活状貌与生活传统,要理解人民的生活,阐发它生成演化的规律,就必须接近依靠它生活的人民,民俗学、民间文艺学就是一门探讨人民文化的田野之学,对这门学问的掌握,不仅在于学者的理论修养,更在于学者是否能扎根民间,亲近百姓,体察民情。心中有情,眼里才有人民文化的博大与尊严。刘魁立就是这样一位充满情感的学者,他常说自己是泪腺发达的人。我多次见过他在调研中因特殊的人和事而哽咽流泪。
最近的一次是今年初的三九寒天,北京师范大学百村社会治理调查组,去他追访多年的牡丹江柳树屯村调查。这个曾经名为罗曼诺夫卡的小山村,是俄罗斯移民在中国境内建立的村庄。这群俄罗斯人的信仰属于旧礼仪派,他们为了躲避宗教迫害,辗转来到中国东北,后来在深山建立了这个村庄。刘魁立在阅读文献中偶然发现了东北有这样的移民村落,但不知道村落的具体位置,他多次往返北京牡丹江寻访这一村落,最后在牡丹江当地文史工作者的协助下,找到了文献中的罗曼诺夫卡村庄,也就是今天的柳树屯村。写作这一村庄这一群人的中国故事,成为刘魁立目前最大的心愿。由于这样特殊的情结,刘魁立特别关注这个村庄百姓的生活。
我们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两小时后,来到村口时,已经傍晚。在零下25度的寒风中,刘魁立老师带着我们一处处地看俄罗斯人留下的房屋建筑,俄罗斯人墓地遗址,走访当地村民。在严冬的田野,刘魁立似乎是走在春天的大地上,特别精神,为我们讲述一个个村民的故事。在后来的村落调查总结会上,课题组成员牡丹江师院的宋娟教授介绍了一位村民因病致贫的事情。刘魁立闻听,落泪了,并立即向有关部门反映,帮助解决这位村民的低保问题。他时刻记挂着这个曾经有着安宁生活的东北山村,近期还专门撰写文章,发表在北师大民俗学微信公号上,期待这一具有文化交融特点的传统村落能够在当今文旅融合的乡村振兴中获得发展的机缘。
刘魁立不仅深爱大地,眷念大地上生活的人民,而且对祖国的忠烈先贤有着深厚的感情。作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资深专家,他极力推动地方忠烈先贤信仰进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他参与各地先贤祭祀活动,为传承历史文化情感,身体力行。年轻学人张勃印象最深的一幕是,当年山西绵山清明节研讨活动中,有一道祭拜忠臣介子推的仪式,刘魁立在祭祀仪式上,面对介子推神像,突然双膝跪地,叩头礼拜。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下去不容易,对于一位八旬老人,跪下去更不容易,他完全可以如他人一样鞠躬致敬,但他觉得那样不能表达自己对介子推为国尽忠的崇敬之情。这一拜,我们看到了这位老人比黄金还珍贵的家国情怀。
作为民间文艺学民俗学的前辈学者,刘魁立特别注意影响提携年轻学人。他每次出门进行田野考察,都带上年轻人,但这绝非为了照顾自己,而是为了培养更多的德才兼备的年轻人。旅途中,他总是自己提行李,不让年轻人帮忙。在高铁上、候机厅里、中巴车上,他会跟年轻人不停地交谈,话题中心自然是民俗学民间文学理论与实践。他在学术研讨前,会反复与年轻人交流,看你是否明白他的表达,让年轻学者提意见。二十年前,他在北师大任客座教授时给我们上课就是如此。最近我与他一道去浙江诸暨参加南孟祭礼,他一路上与我聊的是大年与春节的话题,他主张将“大年”的名称还给人民。他近年来在反复讲这一话题,虽然我不是太同意他要改变将大年称为春节的提法,但很理解他从民间文化传承角度思考的合理性。
为了普及民俗文化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知识,培育儿童对祖国历史文化的热爱,他近年来花费巨大心力,组织全国专家学者编写了多套面向小读者的民俗小丛书,这些书籍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
年逾八旬的刘魁立,常年奔走于各地非物质文化遗产论坛与民俗田野。他几十年如一日的标配是白衬衫、黑西服,他衣着简朴,但优雅得体。而且他在会议上永远站着发言,总是激情洋溢。伴随着刘魁立先生激情发言的是他飘动的长发,白色的长发像一朵雪白的莲花,洁净而美丽。
(作者:萧放,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
文章来源:《光明日报》( 2019年05月12日 12版) 【本文责编:程浩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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