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衣女故事男、女主角的来源
在蚕马神话早期,马这一角色只是一种动物,而不是人。目前没有马演变为人的异文出现。到了牛郎织女神话故事,虽然牛郎已经是人,但从故事中我们依然可以看出它处于人牛相伴的过渡阶段。也就是说,一开始与蚕结合的是马,后来马被牛替换,再后来发展到人牛相伴,最后牛消失了,只剩下人。在“牛郎”这一角色产生之前,只有一个角色,即牛本身。在浙江搜集到的一则牛蚕神话故事即如此:话说有一员外家,小姐到花园游玩,遇见一头牛,从此之后,小姐便怀孕了,员外问丫鬟怀孕缘由,丫鬟便把那天小姐游玩的情况说了,员外觉得很丢人,一气之下就把那头院子里的牛杀了。并把牛的皮剥了,晾在院子里的树上。小姐知道了,很伤心。正在哭的时候,刮起了大风,牛皮也就飞了起来,并把小姐也裹走了。过了几天,人们在一棵桑树上找到了牛皮,打开一看,里面有很多小虫子。人们知道这事小姐变的,便将这些小虫子喂养起来,并用这棵桑树的树叶喂养这些虫子。这些虫子就是蚕,后来,蚕结了茧,人们抽出丝来织成衣服。[6]328-330
这则神话的牛尚未分化为牛与牛郎,可视为典型牛郎织女神话的前期异文。牛分化为人与牛的类似现象在其他文本也有存在。在日本,有一个故事叫《养犬星与七夕星》,说的是一个青年男子带着他的狗去垦荒,见有一群仙女在湖里面洗澡,他便把其中一个女子的衣服拿走了。被拿衣服的女子没办法离开,只好嫁给他,并生了一个孩子。后来女子发现衣服所藏的地方,就穿上飞回天上去了。一位老者告诉这个男子,把一千双草鞋埋在瓜秧下面,瓜秧就可以长到天上去,他就可以顺着瓜藤爬上去见他的妻子。男子只编了九百九十九双就把草鞋埋了。当他顺着瓜藤爬的时候,就差一点距离,到不了天上。他便把他的狗举上去,之后再拉着狗尾巴上去。他爬到的时候,女子正在织布,男子便摘下一个瓜给她。哪知道,瓜切开后瓜汁流成了一条河,又把他们俩隔开了,男子就成了养犬星,女子就成了织女星。他们每年七月七日才能见一面。[7]这里的养犬星也就是中国所说的牛郎星。故事中与织女结合的是犬郎,而不是犬。可见,蚕马神话的主角马演变为犬之后,犬同样也分化为犬与犬郎,就像蚕牛神话中的牛分化为牛与牛郎一样。有的牛郎织女神话还会在故事的前面添加牛郎与哥嫂一起生活,分家后牛郎获得牛的情节。显然这都是牛分化为人与牛之后才有的情节。毛衣女故事中与毛衣女结婚的是人,已经没有牛或马的影子。所以说,毛衣女故事中男子这一角色已经经历了不少的演变,不仅脱离了兽,还添加了地方色彩,即“昔豫章男子”,被地方化了。
与蚕马神话、牛郎织女神话相比,毛衣女故事的女方似乎更为“原始”,依然处于人禽似分未分的状态,故事中的女子是姑获鸟所变。从上文可知,在蚕马神话、牛郎织女神话中,蚕演变为女子,那么,蚕又是怎样演化为鸟而形成毛衣女故事的呢?在马这一方发生演变的同时,蚕这一方自然也在发生演变,而且这种演变非常的复杂。蚕除了因为与纺织有关而被称为织女之外,它还被赋予了其他名称。牛郎织女神话故事中的织女,其身份通常是帝女,并非一般人物。同样,被传说为最先养蚕的嫘祖也不是一般的人物,而是黄帝的妻子。
将一切创世的功绩都归功于最伟大的创世神话人物,这是神话故事的一般特点。中原最伟大的创世人物的原型几乎都由“目”这个词演化而来,包括伏羲、女娲、后羿和嫦娥。羲与羿对应,娲与娥对应。羲与羿都是太阳,娲与娥都是月亮。如果进一步往前追溯,这四个字又都是同一来源。羲是“義”与“兮”的结合,原来以“義[ji]”为声旁,后来语音发生了演变,读[ɕi](拼音记为xi)了,就新造一个“羲”字,因“羲”与太阳有关,从这个字已经看不出来,就再加一个“日”字,造一个新的“曦”字,其实原来的“義”就是太阳的意思。“義”又以“我”为声旁,“我”与“娲”(也可读[wo])同音,可见羲、羿、我、娲都有同一来源。这同一来源是人的眼睛,即目。古人将日月视为天的眼睛,因此最早的时候,人们把日月都叫做“目”。“目”后来发展出[mu]、[mo]、[ma]、[mi]等音值来,其中的[mo]又演变出[ŋo](“我”字的川方言读音),[mi]又演变出[nji](“日”的上古音拟音)。然后又演变出一系列相关的读音。在这一演变过程中,经历了一个以[k]为声母的过程,之后再演变出包括姑、获、鹤、虎、嫘等字的读音,如图3所示。
图3“呙”字的演变
从图3示意图可以看出,嫘祖的“嫘”也是由与日月有关的“呙”演变过来的。嫦娥、女娲的丈夫都与太阳有关,而嫘祖的丈夫黄帝其原型也是太阳,黄即皇,这一观点早就有许多学者阐释过。正因为如此,把太阳所运行的轨道称为黄道,观测太阳变化而制定的历法称为黄历。
“目”在演变为“日”“月”的过程中,其身份一开始往往并不明确,所以“呙”起初也是太阳神。“呙”又被记为“和”,与“羲”一起称为羲和。太阳的运转被想象为鸟载,所以有太阳鸟这一形象。“和”的语音演变为姑、获,叫“和”的太阳鸟才演变成了姑鸟、获鸟,或合称姑获鸟。毛衣女故事中的鸟便是姑获鸟,在毛衣女故事前有这么一段话:“姑获鸟夜飞昼藏,盖鬼车类,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女人。名为天帝少女,一名夜行游女,一名钩星,一名隐飞。”[1]6在这里,姑获鸟的身份已有多种不确定的说法,天帝少女、夜行游女、钩星、隐飞等,其中的天帝之女值得注意,这与牛郎织女中的织女身份是一样的。
天鹅古音叫鹄,从鹄的读音,也可以看到这一语音变化规律,“鹄”字目前是个多音字,一共有三种读音,可读[ku](拼音写为gu),也可读[xu](拼音写为hu),还可读为[xə](拼音写为he)。古代的鹄到现在天鹅,即gu到wo的变化,正好是上表中“姑”到“鹅”的变化,这就解释了毛衣女故事中的主角为什么会由姑获鸟演变为天鹅。而he的读音,正好反映了获鸟到鹤的演变路线。同理,hu的读音则是虎皮井故事的成因。
综上所述,毛衣女故事大致可分为“窃衣”“结合”“生子”“逃离”“迎女”等母题,如果以牛郎织女、蚕马等神话为中介,可以看出这些母题都是从蚕蜕皮故事的“蚕蜕旧皮”与“换上马皮成马头蚕”两个母题演变过来的。“蚕蜕旧皮”演变为“窃衣”“结合”“生子”三个母题,而“换上马皮成马头蚕”演变成“逃离”“迎女”两个母题。当然,仅从故事类型的相似,尚难以判断毛衣女故事与蚕蜕皮故事的关系,但依据毛衣女故事主角名称“姑获”,可以找到其中的关联。就这两个基干母题而言,毛衣女故事失去了“追妻”的母题,只剩下“逃离”部分,其实逃离是因为兽皮强行卷走女子而衍生出来的。在这一系列的变化中,兽皮已经完全退出舞台,甚至连兽的影子都没有了,已经完全被地方化的一个人所取代,而女子却处在禽与人似分未分的阶段。这一“逃离”不仅是女子自身,还衍生出“迎女”即把自己的孩子接走的情节。
本文发表于《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18年第3期,注释从略,详参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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