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概自唐宋以来,在一些文人的诗词歌咏中开始出现“日里金鸡叫”的说法。此外,在一些唐宋以后的寺观或墓室壁画中,也开始将太阳中的“金乌”或“三足乌”绘成“金鸡”或“三足鸡”。自宋代以后,更有不少学者以阴阳之说或十二生肖的“卯兔”与“酉鸡”的影像或投影……等说法来解释日中的“鸡”。结合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等相关材料进行分析,以为日中有“鸡”之说的出现,应是受到中国流传久远的“日中有乌”之说的影响。而日中有“乌”之说,实与早期原始初民以乌鸟的“暮去晨来”来解释太阳的“朝出夕落”之现象的一种“神圣叙事”。然而,相关说法流传到了后世,一方面或由于“乌”与“鸡”的形象相近,在相关图像的传衍过程中,本即容易相混;另一方面则可能也与“日中有乌”之说的神圣性逐渐消失,人们遂以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鸡”来取代日中之“乌”,而使得“金鸡”成为新的太阳神禽。
关键词:日中有鸡;日中有乌;图像;神圣叙事;世俗化
日、月可能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最容易观察到的两个自然天体,仰则能见,同时,可能也是对人们的生产和生活最具影响力的天体。因此,在世界上的许多民族中,都或多或少地有因对日、月的崇拜与想象而产生的日、月神话。在古代中国,除了有大家耳熟能详的“后羿射日”“嫦娥奔月”等神话传说外,人们更普遍相信日中有“乌”或“三足乌”;月中有捣药玉兔与蟾蜍,以及天天都在砍伐着会自动愈合桂树的吴刚。至于太阳中为何会有“乌”?从一些考古出土的材料可以发现:“太阳”与“鸟”的意象,至晚到了新石器时期就已被联想在一起。另从典籍的记载来看,至晚在战国时期,“乌”已成了太阳的象征。而在约成书于战国至汉初的《山海经·大荒东经》亦载:“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可知“乌”也是为背负太阳运行的工具。
到了两汉时期,人们更普遍相信日中有“乌”或“三足乌”,如在《淮南子》中载有:“日中有乌,月中有兔。”不过,大概到了唐宋以后,在一些文学作品,甚至佛教、道教的典籍中,却出现了日中的神禽是“金鸡”的说法。除文字的记载外,在唐宋以后的一些寺观或墓室壁画中,也开始在如“日光菩萨”的头光中;或墓顶天象图中代表太阳的日轮画像中,出现“金鸡”的形象。在中国流传久远的“日中有乌”神话,为何到了唐宋以后,日中的神禽却变成了一只“鸡”?其中是否仍蕴藏着过去某个时期中国人的民族心理与社会期待?则是值得一探究竟的。惟前贤学者对于此一问题,多未论及。故本文拟结合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中的相关材料,追索关于日中的“金乌”何以成了“金鸡”的演变过程,及原作为“神圣的叙事性解释”的神话,在流播的过程中,如何因受不同时代社会文化思想的影响而调节其人物形象,以使其内容更能符合社会群体期待的现象。希望能藉此以探讨随着后神话时代权力话语之神圣性和权威性的衰落,人们如何以更世俗化、生活化的想象和虚构来重叙神话,并使得这类叙事在今日得到了更多的传承与重新诠释的机会。
一、关于日中有“金鸡”的记载与证明
就现已知见的考古材料来看,大约在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时期的文物中,即已发现有太阳和鸟结合的图像。因此,在古代中国,人们普遍相信日中有“乌”或“三足乌”。然而,大概自隋唐以降,开始有一些佛道之徒认为日中的是“金鸡”,而不是“金乌”。如在唐人贾岛的《病鹘吟》一诗中即云:“迅疾月边捎玉兔,迟回日里拂金鸡。不缘毛羽遭零落,焉肯雄心向尔低。”这里以“日里金鸡”和“月边玉兔”相对应,可知至晚在中唐时,即已有日中的神禽是“鸡”的说法流传。
到了宋代以后,更经常可在一些道教的典籍或文人的诗词中看到“日里有金鸡”的记载,如在宋代道士曾慥编撰、约成书于南宋初绍兴年间的《道枢》卷二十《还丹参同篇》中即载有:
阖日月明矣,三才备矣。……日魂为金鸡,金鸡为华池,……黄水为月魄,月魄为玉兔。
另,同在《道枢》卷二十六的《九真玉书篇》中也说:
日者天魂也。太阳之火精也。……内藏阴气而隐金鸡。金鸡者酉也。……月者地魄也。太阴之水精也。……中隐阳精而藏玉兔。玉兔者卯也。
则以为因日、月中分别藏着阴、阳之气,故能藏着“金鸡”和“玉兔”。
此外,在宋元以后的诗词中也经常可见以“金鸡”代称“日”者,如在宋人汪莘的《怀秋十首》第五首中云:“自分爲人类鲁皋,几将心事泛吴舠。手抟日月供宸笔,拣尽金鸡玉兔毫。”便以“金鸡”、“玉兔”与日、月相对应。还有在元人王处一的《满庭芳二一首》之十二《赠卢宣武》中亦云:“日里金鸡,月中玉兔,变通玄象盈亏。”不知是否受道教中有相关说法的影响,在金代的全真教诗人作品中也经常提及日里有“金鸡”。如王重阳的《金鸡叫警刘公》词中云:“月里蟾鸣,日里金鸡叫。”另在马钰的词中也说:“日里金鸡叫一声,梦初惊。”“月内银蟾端千跳,中宵日里金鸡叫。”都直接说日里有“金鸡叫”。相关的说法,更经常出现在近代的通俗文学作品中。
除了文献的记载外,大概也是到了唐代以后,在一些装饰寺院或墓室的壁画中也可以看到日中有“金鸡”的形象。首先,在敦煌藏经洞发现的一幅唐代绢画日曜菩萨像幡中,作为药师佛肋侍菩萨的日曜菩萨脚踏出水莲蓬,手捧日轮,日中却站着一只头上似有冠,敛翅傲立,蓬松尾羽的雄鸡。这类由日、月菩萨手捧日、月轮的形象还出现在约绘于北宋时期的河北省石家庄市正定县隆兴寺摩尼殿壁画中,在摩尼殿的西抱厦北壁主要绘药师佛、日光菩萨、月光菩萨东方三圣,三佛均结跏趺坐于华美的须弥座上,身后饰火焰纹身光、头光。其中,日光菩萨头戴花冠,面庞丰腴,在其头光内侧绘有一报晓金鸡;另在月光菩萨的头光内侧也绘有一只玉兔,应也是以“金鸡”象征日。
除了日、月菩萨外,相关形象还是较多出现在墓葬中。如在1977年于甘肃武威西郊林场发现三座刘氏家族西夏墓,在二号墓出土了一块木板画,木板上彩绘一太阳图案,太阳下面绘一团祥云,太阳和云彩均为红色,太阳的中间则绘有一只站立的三足金鸡,侧面有墨书汉文题记“太阳”二字。相关的形象也经常出现在辽金时期的一些墓室顶壁画中,如1957年于山西大同市城十里铺东村发现的27号、28号辽代壁画墓,墓顶都绘有日、月星辰的图案,东侧用墨画一“金鸡”,用以象征“日”;西侧则绘“桂树”与“玉兔”,用以象征“月”,并点缀有粉红色的星星。
图1 唐代绢画日曜菩萨像幡
图2武威西夏木板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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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贾志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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