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是一本成书于战国时期的古书,有些学者认为此书为大禹或伯益所著,既然在这样一本古老的中华地理典籍中,都记载了关于朝鲜的地理知识,足以说明早在《山海经》成书的时候,甚至从禹奠九州的时候起,朝鲜就已为禹迹所及、九州所涉,已经成为华夏文明版图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尤其重要的是,在《山海经》中,关于朝鲜的地理知识是见载于记述中华山川事物的《海内经》中,而非记述“四海之外、绝域之国、殊类之人”的《海外经》和《大荒经》中,这说明,在《山海经》的世界版图中,朝鲜与那些长相古怪、风俗荒蛮的“殊方异类”不同,自古就被视为中华文明世界的一部分。朝鲜在《山海经》世界中这种毗邻文明中心、得华夏风气之先的地位,与早已传为佳话的箕子封朝鲜的传说相应和,因此,《山海经》中关于古代朝鲜的记载,得到对于中华文明有着高度认同感的朝鲜王朝的珍视,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实际上,朝鲜人确实把《山海经》作为证明其文明悠久、早得华夏文明真传的重要依据。朝鲜李朝著名学者李圭景在其所撰《五洲衍文长笺散稿·天地篇》的《东土九夷六部辨证说》一文中说:“《山海经》,禹与伯益所著,以朝鲜名东方,则其来古矣。”⑧同书《经史篇》中《东方旧号故事辨证说》一文亦云:“朝鲜者,自三代时,已有朝鲜之号,即燕之外郊也。《山海经·海内北经》:朝鲜在列阳东,海北山南,列阳属燕。注:朝鲜,古乐浪县,箕子所封也。列亦水名。《海内经》:东海之内、北海之隅有国,名曰朝鲜。注:朝鲜,今乐浪郡也。”即据“朝鲜”之名见于《山海经》,断定“三代时已有朝鲜之号”,以证明朝鲜历史之悠久。因朝鲜处中国东方,因此,李氏在该文中又援引《海外东经》等古书中的“青丘国”佐证朝鲜历史:“《山海经·海外东经》:青丘国,其人食五谷衣丝帛,其狐四足九尾。一曰:在朝阳北。《大荒东经》:大荒中,有青丘之国,有狐九尾。注:太平则出而为瑞……《汲冢周书·王会解》:青丘,狐九尾。注:青丘,东海地名。”正因为“青丘国”在《山海经》版图中的位置与朝鲜的地理方位相合,而且“青丘”取义于“青”,有早晨、春天、发生之寓意,正与“朝鲜”之字面意思相合,所以朝鲜学者认为“青丘”即朝鲜,在其诗赋文章中,往往以“青丘”为朝鲜之别名,有些朝鲜地图,即以“青丘图”为题,韩国图书馆学研究会编的《韩国古地图》中,就有几幅题为“青丘图”的朝鲜地图⑨。
《山海经》又有“君子国”,见于《海外东经》和《大荒东经》:“君子国,衣冠带剑,食兽,使二文虎在旁,其人好让不争。有薰花草,朝生夕死。”(《海外东经》)君子国“衣冠带剑”,且“好让不争”,俨然是一个文质彬彬、文物昌盛的礼仪之邦,与《海外经》《大荒经》中那些一看就远离文明教化的黑齿国、玄股国、毛民国等形成鲜明对比,而且其所出的东方海外,恰与朝鲜之所在相合,所以《山海经》中这条“君子国”的记载,历来就为朝鲜学者所珍视,朝鲜学者在诗文中常以“君子国”自居,借以证明朝鲜早就文明开化,非一般的四方蛮夷可比。朝鲜实学先驱李睟光在《芝峰类说》卷二《诸国部》中,就直接引用《山海经》的这条记载,证明朝鲜为古“君子国”:“《山海经》曰:海东有君子国,衣冠带剑,好让不争。有堇花草,朝生夕死。又《古今记》曰:君子之国,地方千里,多木槿花。按:唐玄宗谓新罗号为君子之国,且高丽时表词,称本国为槿花乡。盖以此也。”木槿花被视为朝鲜国花,都是以《山海经》为典据的,足见朝鲜人对于《山海经》之重视。
《山海经》这部古老典籍,不仅能证明朝鲜与中华在文明上一脉相承,而且也能证明朝鲜与中华在地理上也是同气连枝。《山海经·大荒北经》中,毗邻东北海之地,有不咸之山、肃慎氏之国:“有胡不与之国,烈姓,黍食。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就《大荒经》的记载而言,实难断定此“不咸”为何方之山,但《大荒经》将“不咸”与“肃慎”并提,而“肃慎”在《左传》《国语》《大戴礼记》等先秦典籍中已见记载,其地具体所在不明,汉代学者即以其所指为朝鲜之地。因此,朝鲜学者即将《山海经》中与“肃慎”相邻的“不咸”指为白头山,即在中朝边界的长白山。以不咸之山为长白山古名,此说屡见于朝鲜学者所撰地理书以及多种燕行录中,可见其为朝鲜人所公认。李圭景《五洲衍文长笺散稿》中有《白头山辨证说》,引据《大荒经》之说,并论朝鲜山川与中国山川之关系云:“天下有三大干龙,皆始于昆仑,分派三条,以入中国:北条出河海,流为冀、燕之分,余气为白头山,自白头散为朝鲜诸山。溯其在古之名,则《山海经》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国。”其说不仅根据《山海经》记载,将长白山指认为不咸山,而且根据《禹贡》导山之说,将长白山与天下“众山之祖”昆仑联系了起来。长白山为东北群山之最高峰,其地临朝鲜北境,对半岛山川成高屋建瓴之势,因此被视为朝鲜的众山之祖、众水之源。将长白山视为昆仑山北条“余气”之终点,等于将朝鲜众山之祖长白山纳入了中华众山之祖昆仑山的“家谱”,朝鲜山川因此成为与《禹贡》九州血脉贯通、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从《天下图》对《山海经》中地名的标注方位,不难看出朝鲜学者为了拉近自己与华夏中心在文明和空间上距离而对《山海经》记载的着意操弄,兹仅举一例:如上所述,《海内北经》中的“列姑射”,据上下文不难推断其当为燕、齐之间渤海中之列岛,正是朝鲜人来往中国海陆所必经之地,因此,其位置当在中国与朝鲜之间,但在图1、图2所示的两幅《天下图》中,姑射山都在朝鲜的东北方之外,距离中国比朝鲜还远,如此一来,通过把《山海经》中原本位于中国与朝鲜之间的“海内”之地排斥到比朝鲜还远的“海外”之地,同时也就拉紧了朝鲜与中国的距离,把原本位于“四裔”之域的朝鲜推进到了毗邻中心的“九州”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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