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结义神团
以上对洪洞地区二郎等神的调查统计或有漏网之鱼,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当地影响力最大的二郎都已呈现在此,足以作为该神灵群体的代表了。许多二郎以地名为号,如青州、沁州、徐州、锦州、荆州等等,但只有青州、沁州二郎被认为确与其地有关;其他则都未听到确切解释。我们只能理解为,当地有这样一种以地名为前缀,结合“二郎”称谓来命名男神的传统。
这一群体内部并非均质,照样还是有差序的,诸位二郎在传说、信仰、庙宇分布等方面有较为明显的势力对比[54]。不仅如此,信众还会从中挑选出若干影响力强的核心成员,排列组合,遂成各种顺序不一的“结义神团”[55]。有时候这一“结义神团”还会超越二郎之名,揽入少数神职相似的青壮年男神,如“将军”系列中的火龙将军、“黑虎”系列中的石帅黑虎等。
笔者已知的二郎“结义神团”组合有:四兄弟、十八兄弟、五兄弟和八兄弟诸说。其中以四兄弟说和十八兄弟说传播最广。持四兄弟说的代表人物是神西罗大山,在该村二郎庙内,四兄弟神像齐备。十八兄弟说传播更广,当地许多人都知道有“皇表十八弟兄”[56]之总称,但只是口头叙说,未见集体群像;至于所含成员,笔者至今也没遇到一位能完整数出十八位的人来,大都提到最常见的几位之后,就以“多了,统共十八个”告结。而五兄弟说目前只听西义村郑阳旺一人提过。“八兄弟”见于左木乡霍家庄的青州二郎庙,庙内正殿两侧有八人聚义题材壁画,但在口头流传不广,被访人中只有画师冯爱鹏能稍作解说[57]。
如果我们将这几种“结义神团”组合从最严密到最松散进行排列,大致可以呈现为如下序列:
五、小结
类似这样的神灵共同体现象在其他信仰中也常可见到[58]。总之,有很多不同时代、地域、身份的神灵都被称为二郎,在漫长的时期里,他们或是积极地通过各种媒介向更广阔的区域进行传播,或是仅在封闭的一地之内享受香火。这许多个二郎是由最初的一个演变而来,还是彼此独立?人们为何以及如何建构出众多不同神灵,又赋予他们类同的名称?诸神如何化解同名的矛盾,共存于信仰世界中?换句话说,这一看似逻辑矛盾的信仰现象,其内在的合理性和推动力又是什么?这些问题在民间信仰中有相当普遍性,远非本文可以容纳,笔者将有另文专论。
[①] 【作者简介】王尧,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博士后流动站。【基金项目】第57批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资助,编号(2015M571206)。
[②] 参见容肇祖:《二郎神考》,《民俗》1929年,第61、62期合刊,第70-98页;张政烺《<封神演义>漫谈》,见氏著《张政烺文史论集》,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626-635页;宗力、刘群主编:《中国民间诸神·庚编》“二郎神”条,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86,第531-546页。
[③] 彭维斌:《四川二郎神信仰在闽台及东南亚地区的传播与嬗变》,《南方文物》2005年第2期,第48-51页。
[④] 参见贾伟、李臣玲:《安多藏区的二郎神信仰》,《民族研究》2005年第6期,第43-50页。
[⑤] 三交河村的二郎庙奉东方二郎(主位)、杨戬二郎、青州二郎、过山二郎;中社村庙只有南天二郎;霍家庄、下纪落村庙只有青州二郎;梨凹里庙只有荆州二郎;郭家庄庙有青州二郎(主位)、锦州二郎、杨戬二郎;西李村庙奉杨戬二郎(主位)、徐州二郎、荆州二郎;西义村庙奉通天二郎(主位)、薛天二郎、山海将军;垣上村庙奉徐州二郎(主位)、通天二郎、火龙将军、法王、药王;羊獬村庙中有通天二郎、杨戬二郎,等等。
[⑥] 据当地人说,通天二郎在蒲县、汾西县也有奉祀,甚至还有左木乡政府干部郑学恒称,其分庙广布于山西运城、山东泰安等地。
[⑦] 通天二郎的身世传说可参拙文:《凡人成神的传说模式》,《民族文学研究》2015年第5期。
[⑧] “马子”,又尊称为神灵的“弟子”,是洪洞当地对巫觋的称呼。巫觋通神的行为被称为“顶神”、“上马”,代神立言的行动被称为“出口”。
[⑨] 万安镇内与左木乡接壤的历山传说为舜帝躬耕之地,而洪洞县隶属的临汾市则为传说中的尧都平阳,这一信仰背后有更为宏阔的古史体系为支撑。
[⑩] 分别为:左木乡的右石村、卫家坡;万安镇的南沟、神西村;刘家垣镇西义村;临汾市尧都区吴村镇的洪堡村。
[11] 分别为:万安镇历山舜庙、万安村、上舍村、东梁村、西乔庄;龙马乡沟北村、赵村、赤荆村、新庄;辛村乡杜戍村;甘亭镇羊獬村。
[12] 因此时正值严冬,降雪会影响庙会唱戏,所以卫家坡村近年来改会期为九月十二,但仍认可十月十二为神诞日。
[13] 包括万安镇郭家庄、常家沟、樊村;左木乡霍家庄、三交河村;龙马乡西龙马村;甘亭镇上桥村;大槐树镇下纪落村。其中,西龙马的治水二郎、樊村的沁州二郎是其异文,故也含括在内。常家沟、三交河庙中的青州二郎分别为佛祖、东方二郎的陪祀神,其余6处均以他为主神。
[14] 录音文档:2012年11月28日V04“下纪落清州二郎庙采访和尚与村民”、V07“下纪落郑天宝家”。
[15] 来自常家沟盛百存、万安镇涧西村说书艺人喜元、郭家庄村民葛廷石。录音文档:2013年4月15日V01“霍家庄见盛百存”、V06“盛百存讲广德真君”、V07“吴文复述盛百存讲二郎”;2013年4月15日V17“万安喜元和郭家庄葛廷石”。
[16] 郭家庄称“青州二郎”,传说从山东某地传入本村;西龙马称“治水二郎李冰”,认为是从四川偷到本村;樊村称“沁州二郎”,说是从山西沁州偷回本村。尽管这三个村落的神灵现在并不完全同名,但他们在传说、碑刻记录、神灵功能、仪式、习俗等方面都有一些关键性的连接点,足以见出信仰的同一性,因此可将后两种视为青州二郎的异文。
[17] 分别为:大槐树镇大胡麻村;辛村乡西李村、杜戍村;甘亭镇羊獬村;左木乡右石村、三交河村;明姜镇;万安镇韩家庄、杨家庄;蒲县乔家湾乡河底村;临汾市尧都区吴村镇的洪堡村。
[18] 录音文档:2013年4月15日V15“盛百存在垣上村讲上神和龙母”;2013年6月8日V08“乔家湾圣王庙”郑学恒演述。
[19] 录音文档:2013年6月8日V11“西义村郑阳旺”。
[20] 如常家沟盛百存,垣上村罗佩玲、申来儿。也有认为徐州二郎不是龙母娘娘的女婿,是“干儿”的,如垣上村冯英瑞。录音文档:2013年4月15日农历三月初六V10“盛百存车上讲龙母五子一婿”;2013年6月11日V15“罗大山罗佩玲冯英瑞在垣上徐州二郎庙龙母庙”;2013年4月15日V12“垣上村申来儿”;2013年6月11日V15“罗大山罗佩玲冯英瑞在垣上徐州二郎庙龙母庙”。
[21] 此庙于2013年重修,说明牌为庙祝罗大山撰文。
[22] 罗大山持结义“四兄弟”说,但因火龙将军不在此殿中,所以这里并未提到,只说“三兄弟”。
[23] 指庙内北殿所奉娥皇女英。
[24] 原文即此,当为“氏”。
[25] 原文即此,当为“祛”。
[26] “民俗精英”指占据着民间知识话语权,并且实际引领着民间知识整合与变异走向的人。本文中的神西村罗大山、西义村郑阳旺、常家沟盛百存都是这样的人物。见陈泳超:《民间传说演变的动力学机制——以洪洞县“接姑姑迎娘娘”文化圈内传说为中心》,《文史哲》2010年第2期,第60-73页。
[27] 录音文档:2013年6月8日V11“西义村郑阳旺”。
[28] 录音文档:2013年6月8日V01“山头南岭村王月开”。
[29] 录音文档:2012年11月27日V11“神西罗大山”。
[30] 录音文档:2012年11月26日V04“梨凹里荆州二郎庙采访孙来辉”。
[31] 庙宇负责人董柴娃认为法王就是太上老君:“民间说是‘会法的’,说‘那来了一个人,披麻戴孝身穿红,人人都说是法王,原来是老君。’法王和老君本身就是一个人。”录音文档:2012年11月27日V06“中社南天二郎庙重修碑记并采访董柴娃”。
[32] 录音文档:2012年11月27日V06“中社南天二郎庙重修碑记并采访董柴娃”。
[33] 此段文字由笔者缩写,原文见《洪洞文史资料》第23辑,作者刘凤鸣、汤茂元,政协洪洞县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洪洞县内部资料,2011年6月,第89-90页。
[34] 录音文档:2012年11月27日V08“于占辉讲南天二郎”。
[35] 录音文档:2012年11月27日 V03“三交河二郎庙马子邱七常”。
[36] 录音文档:2012年11月27日V06“中社南天二郎庙重修碑记并采访董柴娃”。
[37] 录音文档:2013年6月7日V03“老爷顶玄帝宫齐凡果”。
[38] 录音文档:2013年4月12日 V05“历山遇葛老六”。
[39] 录音文档:2013年4月15日V17“万安喜元和郭家庄葛廷石”。
[40] 录音文档:2013年6月8日 V08“乔家湾圣王庙”。
[41] 录音文档:2013年6月8日 V08“乔家湾圣王庙”。
[42] 录音文档:2013年6月6日 V09V09“西龙马采访韩智天”。按,山西长治市并无阳城区,长治西南的晋城市有阳城县。
[43] 该活动以娥皇女英为主神,详情可参陈泳超等:《羊獬、历山三月三“接姑姑”活动调查报告》,《民间文化论坛》2007年第3期,第59-69页。
[44] 上“五刑”又称“带刑”,是指马子在神灵附体状态下用利器对自身进行肉体上的伤害,在附体状态解除后便会恢复无恙。根据当地人的讲述,马子所带之刑有好几种,包括开顶、插锁口签、耍火鞭、吃碗、上刀山、喝汤药等。有人将其归纳为“五刑”,但具体所指各人说法不一。作为一种特殊能力的“表演”,其作用主要还在于威慑群众、展现马子及附体神灵的神威。详见姚慧弈:《仪式、社会与地方舆论——洪洞县“接姑姑迎娘娘”走亲活动中的马子研究》,北京大学中文系硕士论文,2010年,第10页。
[45] 贾二强:《神界鬼域:唐代民间信仰透视》,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第339-345页;贾二强:《唐宋民间信仰》,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第201-208页;张总:《地藏菩萨与民间信仰》,收入路遥主编,李利安、张子开、张总、李海波著:《四大菩萨与民间信仰》,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第464-465页。
[46] 录音文档:2013年6月6日V10“西乔庄将军庙采访史东奎”。
[47] 史东奎认为应写作“林童”,含义不详。
[48] 录音文档:2013年6月11日V17“在罗大山家中采访”。
[49] 录音文档:2013年6月8日V11“西义村郑阳旺”。
[50] 蒲县东岳庙是一著名的大规模建筑群,始建年代无考,现存最早碑铭为元至正二十一年(1361)。此庙在周边地区影响力很大。张世贤主编:《东岳庙志》,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5,第21页。
[51] 蒲县东岳庙中确有“十八层地狱”建筑,是我国现存规模最大、塑像最多的地狱冥司,约有塑像140多尊。一部名为《地狱景观》的图书对蒲县东岳庙有详细解说:该地狱建筑由东、北、西三面厢房组成,北面正房供奉五岳大帝,东西两侧厢房各有五位阎王。十殿阎王的东面五位依次是: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王,西面五位依次为: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转轮王。见李国涛、张小苏、毛守仁著:《地狱景观》,深圳:海天出版社,1990年,第35页。
[52] 张世贤主编:《东岳庙志》,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5,第308-309页;蒲县县志编纂委员会编《蒲县志》,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1992,第495页。
[53] 录音文档:2012年11月26日V04“梨凹里荆州二郎庙采访孙来辉”
[54] 通常人们首先想到的是通天二郎、杨戬二郎、青州二郎、协天二郎、薛天二郎、揽天二郎、火龙将军等,介于中间状态的是徐州二郎、荆州二郎、锦州二郎、东方二郎、南天二郎、西方二郎、北方二郎、石帅黑虎等,而过山二郎、飞海二郎、红纱二郎、治水二郎等则知者寥寥,印象模糊。除了诸二郎割据领地造成的村落地域差异之外,这种差序是神灵生命力的直接表征。通常说来,一个神灵影响力的大小,主要表现于有无独立庙宇和庙会、有无传播广泛之传说、在信仰仪式中展演机会之多寡、分庙之多寡以及马子之多寡等方面。
[55] 可参拙文《地方神灵的组合与扩张——以山西洪洞地区的通天二郎信仰为中心》,《西北民族研究》2014年第1期,第43-55页。
[56] “皇表(音)十八弟兄”的说法,笔者在当地听多人提起过,然说者皆不解其意,只是转述其音,惟郭家庄一位火龙将军的弟子葛老六认为是“皇表”,故从之。
[57] 据他回忆,此说听自当地一位年老的马子。录音文档:2013年农历三月初六V08“见垣上村画师冯爱鹏”。
[58] 如陈泳超在《洪洞地区“圣王庙”神主名实考》中概括的“农事神团”,含圣王、马王、牛王、龙王、八蜡,是专门保护农业生产的神灵团队。《西北民族研究》2014年第1期,第1-18页。
(原刊于《民间文化论坛》2016年第2期)
继续浏览:1 | 2 | 3 | 4 |
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敏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