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公理是诗的语句的原则,这和用思索与推理所造成的哲学的语句迥不相同。哲学的语句愈上升到一般,就愈接近真理;而诗的语句则愈掌握住个别,就愈切实。按照思维方式发展的特征,维柯将人类历史划分为三个相互连接的时代:神的时代、英雄的时代和人的时代。在前两个时代中,人类就像儿童一样,“还没有推理力,浑身都是强旺的感觉力和生动的想象力”,人人都是天生的诗人,因为人们当时都是以诗的即神话的逻辑进行思维的。这种神话思维的产品分别是关于神的诗(神话)和关于英雄的诗(史诗)。早期社会的宗教、道德、法律等都是以未分化的形式汇合在神话中的。神话即不是错误的叙述,也不是寓意体作品,它们表达了特定时代的人类集本智力。只是到了第三个时代即人的时代,抽象推理思维才发展起来,于是,哲学取代了神话,诗的智慧让位于科学的智慧。
此外,维柯还具体阐述了神话起源、神话逻辑的两种模式(即拟人化的隐喻和“想象性的类概念”)以及神话思维同语词的起源之关系等理论问题,从而建立起一个完整的神话哲学体系。不过,维柯的神话理论连同他的历史哲学思想并没有直接影响他的后继者,直到20世纪他的神话学遗产才得到真正的认识和评价。
整个19世纪,是神话学作为独立学科而繁荣发展的时期,从德国语言学家马科斯·缪勒的《比较神话学》起,对神话进行语言学、历史学、民族学、民俗学和人类学等多种角度的研究成为神话学的主流,出现了众多的神话学家和不同的理论学派。不过,他们大都把着眼点放在神话的起源、流传和演变,神话的功能,神话在原始社会中的地位,神话同宗教、迷信、巫术的关系等微观的或局部的问题上,而没有侧重于由维柯所开辟的从特殊的思维方式角度研究神话的理论方向。倒是两位不属于神话学家行列的德国哲学家,从精神上继承了维柯的宏观历史哲学思路。他们是谢林和黑格尔。
谢林哲学的认识论基础是所谓“理智直观”说,他认为人类认识真理的过程在诗(艺术)中开始,经过哲学和科学最后又回到诗,在“理智直观”中恢复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原始统一性。而神话恰恰是科学复归于诗的中间环节,神话思维甚至代表着人类的方向:
新的神话并不是个别诗人的构想,而是仿佛仅仅扮演一位诗人的一代新人的构想,这种神话会如何产生倒是一个问题,它的解决唯有寄望于世界的未来命运和历史的进一步发展进程。
黑格尔并没有像谢林的《神话哲学》那样阐发神话的专著,但他的《美学》和《历史哲学》等著作中有关神话的论述似乎比谢林的神话观更为重要。之所以如此,首先在于黑格尔大大发展了维柯的历史哲学模式,使这一模式更宏伟,更系统,更具有内在的逻辑联系。尽管他虚构出一种莫须有的“绝对理念”作为世界历史行程的主宰,尽管他为了附会绝对理念的运行而臆想出一部自东方向西方的人类精神发展史,因而在许多具体问题的判断上(如最早的艺术发源于东方,最初的艺术种类是建筑等)与现代考古学结论大相抵牾,但是他的论述中自始至终贯穿着深刻的历史感,他所处理的对象之间的逻辑关系始终同这些对象在历史上发生和发展的顺序相契合,这就使他的理论对后代具有不衰的魅力。
黑格尔从人类精神史的角度考察思维和艺术的发展,区分出诗的意识和散文的意识,这是明显得之于维柯的。他的最大独特之处在于,以意义和形象之间的关系作为艺术史的主线,划分出不同的艺术阶段和艺术类型,这就在实际上暗示出了思维的内容与思维的符号形式之间,信息与载体之间的对立统一是思维和艺术发展动力的深刻思想。在黑格尔著作中,并未使用神话思维的概念,思维一词也是严格限定在狭义上使用的。我们所说的广义思维黑格尔称为“意识”或“理性”。他驳斥了那种认为只有哲学思想中才有理性的传统偏见,提出神话(宗教)与哲学有共同的对象(理念),有共同的理性内容,所不同的是它们的思维形式和表现形式:神话和艺术属于“感觉、直观、表象的意识”形式,而哲学则属于“思维意识的形式”。这两种思维方式的对立“不仅在我们的认识里面,而且甚至构成了历史的一特定阶段”,表现为保持神话思维方式的希腊民众宗教对哲学家的驱逐以及“自塞诺芬尼起始,即已猛烈地攻击民间幻想”的抽象思想的代表的出现。黑格尔接受了当时德国学者克罗伊采尔的“神话象征学”理论,认为神话不能只从故事的字面去看,而应从象征性上去看。
神话是想象的产物,但不是任性的产物,虽说在这里任性也有其一定的地位。但神话的主要内容是想象化的理性的作品,这种理性以本质作为对象,但除了凭藉感性的表象方式外,尚没有别的机能去把握它;因此神灵便被想象成人的形状。神话可以为了艺术、诗歌等而被研究。但思维的精神必须寻求那潜伏在神话里面的实质内容、思想、哲学原则。……按照黑格尔著名的艺术发展三阶段模式(象征型、古典型和浪漫型),神话亦大致区分为象征型神话和古典型神话,(浪漫型艺术中神话已消失了)。象征型神话以东方各国的神话为代表,其特征是意义和形象、内容和形式尚未达到完全的渗透和统一;古典型神话主要出现在古希腊,代表着“东方精神”转入“西方精神”的过渡。希腊新神族已不再是表达其他自然事物的象征,他们“表现出他们自己的真相”,每一个神都是一个特殊的个性,在他们那里,意义的灵魂和躯体形象已经达到完全的统一,理念的内容和表现形式二者水乳交融为一体了。
就总体而言,黑格尔对神话在人类历史上的作用的估价远不如谢林那样突出,但他的哲学影响却远非谢林所及。黑格尔同谢林一起,分别代表了浪漫主义时代德国神话观的两极,他们的宏观神话理论构成了从维柯到现代思想之间的桥梁。
伯顿·费尔德曼和罗伯特·理查逊在《现代神话学的兴起》一书中认为,自1680-1860年约两世纪间,西方神话学从希腊罗马神话的狭隘范围内扩展开来,世界神话视野的获得促使学者们转而思考创造神话的人类心理,寻求普遍的神话规则。“由于神话被越来越多地看成一种思维或想象的方式,而不再仅仅是一些有关古代故事的知识,神话在英国、德国、法国、美国和其他国家被浪漫主义作家们急切地加以抬高。至19世纪中叶,在文学、宗教、语言研究和历史研究中,浪漫主义神话概念获得了引人注目的胜利。”毫无疑问,在将神话提升为一种特殊的思维方式的历史进程中,维柯、谢林和黑格尔分别作出了重要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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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新华悦读 2012-11-27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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