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国民俗学形成阶段时期的田野作业(1927—1937)
1927年11月,“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民俗学会”在广州成立,广州中山大学成为继北京大学之后的又一个民俗学运动中心。受其影响,厦门、福州、杭州、四川等地相继成立民俗学团体。1927—1937年这一时期被视为中国民俗学运动的形成时期。较肇始期比,民俗学形成阶段时期的田野作业有以下特点。
1.田野范围继续扩大。随着调查研究的深入,这一时期田野作业的内容、范围继续得到拓宽。中山大学《民俗学会章程》表示:“本会以调查、收集及研究本国之各地方、各种族之民俗为宗旨”,“一切关于民间的风俗、习惯、信仰思想、行为、艺术,皆在调查、收集、研究之列。”民俗学先辈们已经不再满足先期古典民俗学偏狭的调查研究内容、范围。内容范围的局限甚至成为《民间文艺》易帜的内因,“本刊原名《民间文艺》,因放宽范围,收及宗教风俗材料,嫌原名不称,故易名《民俗》”[16]。除继续采集各地歌谣、传说、故事、谚语等外,《民俗周刊》更偏重对各地风俗的收集。据杨成志先生统计,《民俗周刊》共刊出130则风俗,数量仅次于民间故事[17],内容涉及婚丧礼仪、岁时节日、信仰崇拜、物质生产等许多方面。最能代表此时田野调查范围的乃是林幽先生拟定的《风俗调查计划书》。较北京大学《风俗调查表》,《风俗调查计划书》分类明晰,内容更加宽泛具体。它包括“地理”、“物质生活”、“社会政治组织”、“宗教”、“礼节”等方面,基本涵盖了当今民俗研究的主要内容。田野调查范围扩大继续表现在风俗器物的征集上。秉承北京大学风俗调查会成立风俗陈列室的思想,中山大学及其后来的不少组织都主张设立此类机构,以保存日益消亡的风俗器物。中山大学民俗学会、杭州中国民俗学会都成立了风俗器物陈列室。其器物或购买,或征集。这些风俗器物陈列室的规模、规格均比北京大学风俗器物陈列室高。以中山大学陈列室为例,“(陈列室)内分首饰、衣服鞋帽、音乐、应用器具、工用器具、赌具、神的用具、死人用具、科举遗物、官绅遗物、迷信品物、民间唱本及西南民族文化品物等十四类,陈列品凡数万件”,其中一部分物品还曾运抵杭州西湖展览会展出[18]。
2.大量的民俗调查被结合到相关学科的田野作业实践中。随着民俗学的深入发展,中国民俗精英们深感自身理论的匮乏。可是“此类论著,要我们自己来创作,原是很不容易,但介绍翻译,似属可能”[5](176)。于是,学界纷纷把目光转向域外,寻求援助。这一时期,学界翻译了大量异域民俗学著作。杨成志翻译班恩的《民俗学手册》及《民俗学问题格》;江绍原编译《宗教的产生成长》、《现代英吉利谣俗与谣俗学》;胡愈之翻译了《图腾主义》;等等。另一方面,与民俗学密切关联的人类学、民族学、社会学等相邻学科也被大量引进介绍。此时民俗学队伍的构成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先期文史哲气息浓郁的学者们仍继续耕耘民俗园地之际,一批受过欧风美雨之宗教学、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浸染的学者,如江绍原、杨成志、林惠祥、杨堃、凌纯声等纷纷加盟到民俗开拓者的行列中,为这一时期的民俗调查与研究带来了清新的空气。域外民俗学和邻近学科理论、著作的引进介绍以及留洋学者的加盟,开阔了民俗学的视野,拓宽了学术选择空间。民俗先驱们在积极吸收泊来理论营养的同时,也在具体的调查、研究实践中进行着总结和反思。他们意识到民俗学田野工作必须与邻近学科相结合。“大规模的从事收集材料,整理研究……须协和历史学家、社会学家、宗教学家、艺术家,以及民族心理学家等等,共同商定条理,着手收集调查、研究整理。”[19]认识是行动的先导。此时的民俗学田野调查大量地被结合到民族学、社会学、人类学调查中去。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文科研究所委派杨成志先后对云南、四川的罗罗族(彝族的旧称),广西的苗、瑶、侗,海南岛的黎、苗等族的田野大调查;中央研究院人类学组委派黎光明、姜哲夫、林惠祥、凌纯声等分别进行的川西羌、彝族,广东江北和广西瑶山的瑶族,台湾畲族,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的田野调查;吴文藻主持的燕京大学社会学系专门设立社会调查实验基地,对北平的庙会、年节等方面也进行了诸多民俗调查。笔者认为,此时期民俗学与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田野作业的结合,是学科交叉性质决定的。此举打破了民俗学与他学科的分野,促进了彼此间的交流。对于他学科的吸引借鉴,唤醒了民俗学对田野作业法的重视,有利于改进、提高民俗学的田野水平。
3.田野调查行为普遍频繁,且调查水准上升。这一时期,学界明显意识到田野作业之于民俗学的重要性。有识人士纷纷表达他们对此方法的认识。“我们要研究民俗……在这民俗学刚抬头的中国,目前的工作,是调查、收集”[20];“鄙意以为今后我国民俗学运动,应先从充实理论及精密调查入手”[21]。基于以上认识,学界围绕东南、西南、东北一带展开了大量的田野活动,田野调查一时蔚然成风,而且呈现出联合作业的特点。为了更好地进行大范围的民俗普查,民俗前辈深感联手团体调查的必要。厦门大学风俗调查会提出南北学者联手调查风俗的倡议,林幽《风俗调查计划书》便是这一呼声的先声。前揭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中央研究院、燕京大学社会学系开展的那几次调查,无一不是联合分工协作的结果,至于零散的或个人进行的民俗专项专题调查更难以计数。当时主要的民俗刊物中山大学、杭州、福州等地的《民俗周刊》、《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民俗学集镌》、《民间月刊》等刊登的文章大部分是作者们实地调查的成果。此时学界业已出版了很多田野调查报告性质的著作,如《妙峰山》、《苏粤的婚丧》、《东岳庙会调查报告》、《新年风俗志》等。这一时期出现了非常有趣的现象,就是尽管调查行为非常普遍,但是此时期民俗学界的主要刊物却很少探讨诸如田野调查方法、技术此类的文章,对此的解释原因可能很多,笔者以为田野作业水平的提高是最属可能的一个原因。经过多次的田野实践,我们的调查者已经积累了很多的田野经验。正是因为如此,昔日调查过程中令调查者困惑的问题对此时的他们可能不再是问题。
为了说明这一时期的民俗学田野作业水平,我们不妨把1929年顾颉刚、魏建功等人的第二次妙峰山进香调查与第一次进行比较。1929年5月,顾颉刚一行13人组织了“妙峰山的进香调查团”。其调查成果刊登于《民俗周刊》第69、70合刊上。这次专号的文章数量虽然较第一次少,但调查质量却是第一次所无法企及的。这一点突出表现在调查的细致、具体上。以双方对“碧霞元君”的考证为例。第一次容庚的《碧霞元君考》仅考察了碧霞元君的起源,但就其功能这类的起码问题都没有记载。反观第二次调查由罗香林所著的《碧霞元君》,除对碧霞元君的起源进行考察外,它还探讨了碧霞元君的功能、妙峰山的碧霞元君与泰山的碧霞元君的不同、碧霞元君与中国古代女神的关系等诸多问题。其中,对碧霞元君的功能分析就是罗香林田野调查的结果。此外,调查团还拍摄了大量田野照片。比较而言,顾颉刚等人开展的第二次妙峰山调查不如第一次调查轰动。但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调查者不论在民俗学、宗教学理论的掌握上,还是在田野调查方法的运用上,都较前一次为成熟;从而将中国民俗学的田野调查又向前推进了一步。”[22](16)
综上所述,中国现代民俗学早期(1918—1937)的田野作业整体水平在稳步前进。跟形成阶段比,发起阶段的田野作业水平显然要高,“在整个问题上(指民俗学方法论或方法问题),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无论是深度还是广度, 20年代末以后比这之前有了很大的进步”[6](234)。这两个阶段的对比研究表明,当时学界对田野作业之于新兴民俗学的重要性的认识在逐步加深,在不断的田野实践过程中,以及在众人的努力探索下,田野作业水平相应地得到提升。然而我们亦该清醒,这一时期尚未形成独立的、科学的田野作业,“而是需要什么找什么,见到什么记录什么”[23],有关方法论的认识和研究还不成熟,民俗学田野作业整体水平不能被高估。
(本文原刊于《西北第二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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