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藏纳两族宗教交融以及滇西北、康南一带各教传播情况密要相关的一个重要问题,即:究竟是本教还是藏传佛教先传入纳西族地区?笔者不同意学界长期流行的本教先行传入之说,而认为纳西族同藏传佛教的接触应在先,与本教的交往则在后。其主要理由如下:首先,在东巴教发源地中甸县白地的白水台畔,有纳西族土司木高于明朝嘉靖甲寅年(公元1554年)题刻的摩崖诗碑:“五百年前一行僧,曾居佛地守弘能。……”(30)这说明了早在公元11世纪前后,就已有该诗落款处题的号称“释哩达多”的僧人在此传教;而当时的白地属“佛地”,并非东巴教之“圣地”。其次,中甸白地有一远近闻名的“阿明乃科”,系东巴教真正的祖师阿明什罗藏经与修行的灵洞,各地东巴均须来此朝拜。这位东巴教祖师为何不得不将其从藏区偷运回的本经藏于洞穴,并只能在暗地里修行和传教呢?唯一的解释便是当时白地的佛教势力仍占统治地位。(31)其三,从多位学者迄今为止所搜集到的所有阿明家谱来分析,这位阿明什罗最早只可能是清代人。(32)笔者曾亲向当地老东巴和阿明家族后裔调查,并根据阿明家人珍藏的“阿明展兰”(板铃)等圣物的制作年代推断,亦不可能早于清代。其四,在目前世界各地所保存的二万余卷东巴经中,成书年代最早的一册为清康熙七年的写本,现藏于美国国会图书馆。(33)因此,只要实事求是而非牵强附会地看待这个问题,便不难得出纳西族接触藏传佛教先于本教的结论。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否认纳西族先民中曾存在过较为原初古朴之宗教。但它是否可称为东巴教姑置不论,至少是难以同受本教及藏传佛教影响,经过改造后的东巴教相提并论的。
综上所述,藏纳两族在宗教方面的交融确实是十分明显的,这种交融不仅加深了两族人民的亲情,而且对藏传佛教在滇西北、康南一带的弘扬及本教的传承,都起了巨大促进作用。
三、民俗的交汇
藏族和纳西族在民俗方面的交汇,无论其深度还是广度都是颇为引人注目的。笔者仅选取具有一定典型性的中甸县小中甸乡和三坝乡这两个毗邻地区,从微观角度对这两个民族当今日常生活中存在的交汇情况作一简述。
笔者在这一带地区进行四野考察时体验到,藏族和纳西族之间的经贸往来是十分密切的。每年六、七月份三坝乡的夏收结束后,就会有大批小中甸等地藏民用马驮着酥油、奶渣以及小竹筐物品前来换取小麦;许多人家互相已结交了“老庚”,建立了较长期和固定的交往关系。一般情况下,50斤小麦可换一饼两斤多重的酥油,一个一斤多的奶渣换5斤小麦。这种约定俗成的交换量并不因年成的好差而有所变更,有时可以互相赊欠乃至赠送。可见,这在一定程度上已超出了单纯的“以物易物”的交换关系,而成为互相支援、互通有无的友谊与亲情的体现。到了八、九月份藏区农作物成熟时,三坝的纳西族村民便前去藏民家帮工收割,每工可获取五、六元的报酬(有时还可以实物支付)。另外,藏民家建盖房屋等活动,也往往有纳西族木匠与石匠加入其中。
由于这种交往关系的长期存在,日常生活中出现了不少相似习俗:纳西族村民的早餐原先以煮汤或炒菜为主,但因从藏民手中换取了酥油等物,现已变成常喝酥油茶,糌粑和奶渣亦成了他们所喜爱的佐餐食品。甚至在逢喜丧节庆等场合,许多人家也是先请客人喝酥油茶,然后才正式入席享用洒宴。在小中甸的藏民家里,喝酥油茶时的佐餐品已不单是炒面,很多情况下吃的是小麦面粑粑,其制作方法亦与纳西族相类似。尤其是乡公所所在地“古孜宗”村,因村民原先多由纳西族“藏化”而成,所以这些人尽管平时操藏语,生活习俗亦已类同于藏民,但仍在衣饰、屋内装饰以及宗教意识等方面保存了一些纳西族文化特色。村内每年农历正月初五都要举行“素矻”(即迎请素神)活动。(34)该仪式须由东巴主持,这一天全村人都讲纳西话而不准讲藏话。此外,在这一地区,无论是藏族节日还是纳西族节日,都是两族村民共同参加,一起欢庆。长期从事云南各族艺术研究的杨德鋆先生认为:滇西北藏纳两族在曲调、乐器、舞蹈以及绘画诸方面,均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35)这一带的情况确实证明了此点。
藏族和纳西族的婚礼都操办得十分隆重热烈,其婚俗也有些相似之处。据该地藏族的传统婚俗,新娘应在旭日初升时迎娶至夫家,这样才会使婚后的日子过得和睦美满,吉祥如意;当地的纳西族亦有同样的习俗。此外,小中甸乡藏族的迎亲队伍将新娘迎进夫家时,须由伴娘将夫家事先备好放在门口的水挑进家门,意为新娘从此正式成了夫家的人;而三坝纳西族的新娘送出家门时,便得由伴娘背一桶水随至夫家,其意亦为从此成为夫家的一员,可开始以主妇的身份待客。
在藏纳西两族治丧的过程中,也有不少类同点。由于这两个民族都是远离祖先世居之地到这里开辟新天地的,因而总是十分怀念故地,希望死者的灵魂能返回远方同祖先团聚。为达“魂归祖地”之目的,须为亡灵举行一系列仪式:首先,在人刚落气时须放入一些口衔物。藏族放的是一种圆形藏药“批当仁布”或碎金银;纳西族放的是一称“sa(55,)sa(55,)”的小纸包,内装少许碎金银、茶叶末及几粒米(男九粒女七粒)。这些口衔物一方面可作阴曹地府内的“买路钱”,让亡灵能顺利通过重重关卡与祖先团聚,另一方面又被视不有接续祖宗珍贵的“气”,使之代代相传的作用。(36)其次,两族的送葬仪式中皆有给祖先“寄物”的习俗。藏族在起灵前须由丧家放一麻袋于门口,让附近的村民和亲友往袋里装酥油、糌粑和茶叶等物,托死者亡灵带去给自己的祖先享用。纳西族在出殡前亦有“弃饭”(ha(33,)pi(55,))的仪式:由各家主妇捧一碗上覆煎蛋或腊肉的米饭送到丧家,倒入灵柩前的竹筛内,托死者带给自家已故的亲人。此外,这两族的葬仪中还有一种“马送亡灵”的习俗,即送葬行列中至少都有两匹马相随,一匹备好鞍鞯供亡灵乘骑,另一匹则专驮死者衣物及食品以备漫漫族途之需。(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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