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从艺术与人类其他社会实践的联系来看,这样一个系统整体尚缺少与外部的统一性。它在研究指向上,主要是“内部研究”。其“外部研究”,如艺术的时代背景、时代环境、发展的外因,特别是它与构成其发展有不可分隔重要作用的艺术经济、艺术管理、艺术市场等非本体因素的关系,都应该是在今天的艺术学研究中不可或缺的内容。艺术是一个具有活态流变性的范畴,从历时性与共时性因素来看,尤其如此。因此,除了艺术学体系中艺术原理、艺术史和艺术批评三个组成部分之外,另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应是“艺术经营”的内容。这四个组成部分,共同构成从知识体系着眼的现代意义上的艺术学学科体系的基本内涵。
同时,我们还要看到,由于以多元化为主要特征的艺术的形态演变,及由此带来的其本体特质的某些变化,使得艺术本体也由此而与其外部产生更多向度的联系,即它与人类其他社会实践的联系出现更多交叉。比如除了艺术经济、艺术管理、艺术市场外,再如艺术教育、艺术传播、艺术考古及艺术心理学、艺术人类学、艺术社会学等等,这些都显示着艺术本体研究之外,今天的艺术研究视域作更大扩展的必然性。艺术形态及其本体特质的变化,必然带来理论研究的创新性揭示。我们或许可以从上述艺术现象与艺术的本质联系的揭示中,找出它们的同一性,而将其归入艺术基本原理或艺术史、艺术批评的范畴,从而与明确属于“艺术经营”范畴的内容一起,构成上述艺术学学科知识体系。理论的科学概括,必须以社会实践和客观事实为依据,艺术学的研究尽可能以令人信服的概括去说明艺术现象,并以规律性的揭示指导新的社会实践,但不必为了建立所谓完整的框架体系而作硬性的归纳。因此,我的看法,一些学者从艺术形态、艺术功能以及艺术本体与外部世界的关系等不同角度切入而提出的艺术学学科体系的不同设计,只要言之成理,就有一定的合理性。我认为,除了以艺术原理、艺术史、艺术批评与艺术经营构成艺术学学科框架体系之外,基于传统的思路,从对艺术本体的研究与它同相关领域关系研究比较清晰地区分的角度考虑,从学理上,我们也可以将艺术学的研究分为艺术原理、艺术外延理论、艺术史、艺术批评四个部分。另外,作为完整系统的艺术学学科建构,特别是在初始建构阶段,把对于艺术学自身的观念、方法、体系的研究与阐释的内容,也纳入艺术学体系或许更有必要,这一部分可称作元艺术学。元艺术学作为艺术学领域的“科学学”研究,是对于艺术学自身的认识和阐释,是艺术学中距离艺术实践最远的部分,它包括了诸如艺术研究方法论、艺术史学史、艺术批评史等。
《中国艺术学大系》的分卷,是立足于从艺术原理、艺术史、艺术批评和艺术经营四个组成部分的学理规范,并以此构成整个艺术学学科体系的整体研究成果。同时,本大系也可以看做是从艺术原理、艺术外延理论、艺术史、艺术批评、元艺术学着眼构成的艺术学整体内涵。本大系各分卷的撰写,对于在艺术学学科体系框架下相对独立而又相互联系的各分支学科之间的边界,力求做出比较清晰的区分,如艺术原理的阐发,不能与艺术史等的阐述重叠,但对于可视作艺术外延理论的下一层次分支,不作严格的归类,可视作艺术经营的内容,也可视作其他分支下的内容。这样的考虑,不影响本大系的写作和艺术学学科体系框架的整体构成。正像艺术实践不会停滞一样,艺术学各分支学科内涵的科学归纳也是开放性的,可待不断的研究逐步明晰,逐步完善。
三
中国民族艺术以独特的创造法则和审美取向在世界艺术之林独树一帜。艺术创造的多样性和精粹性,艺术认知的深刻性和审美思想闪耀的光辉,都可与世界上任何国家、民族媲美。但不能否认的是,以现代学术眼光来看,我们缺乏对自己艺术具有严密逻辑论证和系统理论体系建构的系统性、体系性的研究和把握,从历史的纵向上来看尤其是如此。比方讲以梅兰芳大师为代表的中国戏曲艺术表演体系的研究,至今没有显示出重要的成果,这些都不能不说是很大的遗憾。当代中国艺术的研究,要改变传统的非学理性的感性体悟式研究方式,不能再停留在无需确定学科边界的“广谱研究”。艺术学学科体系的建构无疑为我们改变这一艺术研究的状况提供了一种可能性。
艺术学在中国作为独立学科虽然已经确立,但仍处在学科建设的初始探索发展阶段。首先要明确我们建立的是中国的艺术学,它已不完全等同于西方学者提出这一概念时的内涵。建构和发展艺术学“本土化”的学科体系,核心是“中国艺术”的。它包含了两个主要内容,一是“民族性”,二是“当代性”。建构中国的艺术学,要在对中国艺术本体及其呈现形态(不同样式、种类、体裁及风格)内部规律的揭示中,表达独特的中华民族文化艺术特性,同时,要注意概括社会发展进程中呈现的艺术的时代特征。在艺术的分析中,要尽可能运用传统艺术概念和语言方式,运用中国人喜闻乐见的艺术形态去阐释艺术现象及论证艺术观念。另一方面,今天艺术的多元化形态及构成,已远远扩展了多少年来我们固守的艺术认识论的价值标准。这些也都需要我们在艺术学体系建构中表达民族性的同时,又要以理论创新的眼光为中国艺术学体系赋予鲜明的当代性。这种当代性既蕴含着对外来优秀艺术理论成果的吸纳,也体现着对新的艺术实践进行理论概括的时代要求,同时,在我们的理论叙述中,也要真实地表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对当代的艺术发展已经和正在产生的重要影响。
建构中国艺术学知识体系,要观照它与哲学、美学等知识体系的内在联系,同时要以具有国际学术视野的坐标来审视中国艺术学体系的建构,比如不因改变多少年来持有偏见的“西方艺术中心论”而偏移为“东方艺术中心论”。有了正确的坐标,才会有“美美与共”的学术眼光。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首先需要面对的是中国传统艺术理论资源的转化与发展。如果不能做到在这样一个深厚的“中国特色”的基础上对中国学术传统的继承与发扬,我们就很难建立起“中国的艺术学”。同时也必须认识到,今天努力建构具有中国特色的艺术学学科体系,开掘其蕴含的人文历史价值,弘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既有着历史的必然性,也是中华民族文化复兴和在新的时代文化崛起的必然要求。在中国艺术学学科体系框架下梳理中国传统艺术理论资源,首先要正确认识和评价整体的中国艺术理论这样一个博大精深的独特的知识范畴。它集中地体现了中华民族的审美观念和审美理想,其中折射出中国哲学思想、文化精神、中华民族气质、生活方式乃至风俗习惯;它体现了中国历代艺术家相近的艺术理念和创作方式,诠释了灿烂的中华艺术的民族品格和共同的艺术特征。它是中国文化中最瑰丽、最生动、最活跃又最普遍的一部分。
早在先秦时代,中国古代先贤就开始了对艺术的思考并有所论述。或许由于夏商周三代提倡“礼乐”而乐舞兴盛的缘故,先秦诸子几乎都阐发过自己的音乐思想,荀子写出了《乐论》这样专门论述音乐的著作。它们可谓最早的中国艺术理论著述。当时的诸子百家各持其说,对于各门类艺术提出不相同的看法,不过,其中影响较大的观点则是以儒家学说为代表的强调艺术风化道德的理论。例如“乐以安德”“致乐以致心”的音乐理论,“善恶之状,兴废之戒焉”的绘画理论等。中国艺术理论在这一时期尚处于滥觞和发展阶段。汉末魏晋南北朝时期,在多元文化兴起的背景下,人们的思想空前活跃。这一时期,又产生了《非草书》、《笔论》、《笔阵图》、《书论》等一批论书专著,产生了《画山水序》、《魏晋胜流画赞》、《古画品录》等画论、画史以及绘画品评的专门著述,产生了《声无哀乐论》等一批重要的音乐论著。几个主要艺术门类都出现了专门的史论著述,并提出一些命题,为某些门类艺术创作及批评确立了一些基本的法度和原则。如果说,在此以前的中国艺术理论尚有重善轻美的倾向,还较多关注于艺术同政教及日用的外在联系的话,而在这一时期则转向了对艺术自身的性质和特征的重视,艺术理论研究指向了艺术本体。这些著述也大体上确立了中国艺术理论偏重于感悟,善用类比,史、论与品评互融,重视技艺表现,不追求严整的理论体系等思维方式和表述方式。可以说这一时期中国艺术理论达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成熟和自觉。
在此基础上,中国的艺术经过盛唐时代的全面发展,尤其对多民族艺术的广泛吸收,有些艺术门类已经达到成熟的水平。中国艺术在与文学的交融发展中渐入佳境。以唐诗、宋词、元曲,唐、宋以来的文学,宋元以来的中国文人画,宋元杂剧,明清传奇,清代地方戏曲等为标志的文学艺术蔚然大观。中国艺术在与文学交融的发展环境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审美原则与评判标准。对中国传统艺术特质、理想与精神的阐发、概括和总结,一直是中国美学和艺术理论研究的核心问题。近代以来,王国维的“境界”说,宗白华的“错采镂金”与“芙蓉出水”说等,都可看做是一种艺术本体论的描述。中国传统艺术兼容并包,但具有整体的艺术精神。中国艺术理论的知识范畴是一个如阔大的海洋一样的宝库,它代表了中国古代艺术理论的最高成就,丰富地阐释了中国艺术的特征、价值和标准。
20世纪以来,中国艺术理论的发展进入新的阶段。20世纪是中国社会性质发生根本变化的百年,也是中国艺术形态演变最剧烈的百年,从而艺术史论研究也发生了重大的转变。随着艺术形态的转型,随着西学东渐,近代以来的艺术史论研究逐渐从概念向体系靠近,从拓展范围到专门划分,从史到论再到批评,无论是思维方式还是表述方式,都发生了重大变化。如前所述,自上世纪初开始,并出现了参照西方艺术研究知识体系的不同于以往古典研究形态的艺术学著作和艺术史论著述。它们以白话文代替文言文,重逻辑,重理性,并以史、论和批评的不同形式,取代了原来三者一体的模式。新中国成立后,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和辩证方法给艺术研究者提供了科学的观点和方法,上世纪50年代中期到60年代初期,艺术理论研究一度有了长足发展。但由于“左”的思潮的影响,艺术史论研究和艺术批评长期受到困扰,不能正常进行。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以后,艺术研究出现了蓬勃发展的局面。改革开放为学术的发展开创了良好氛围,艺术创作的繁荣和多元化格局提供了研究的现实基础。艺术批评的活跃,在更新艺术观念促进创作健康发展,及活跃艺术思想方面都发挥了积极的作用。这一时期艺术理论研究在广泛的艺术领域里展开,各种艺术史、论及批评的著作一部部相继问世。
中国艺术理论从先秦诸子开端,逐步形成了它的一些基本原则和著述的基本形态,从唐代以后一千几百年的时间里,不断深化和完备。20世纪以来,中国艺术研究开始从传统的古典形态向现代形态转型。这一转型没有完成,但方兴未艾。
从以上的简要分析可以看出,我国极为丰富的传统艺术理论资源,为建构中国当代艺术学奠定了全面而坚实的历史基础。当然不可能把它照搬入当代艺术学体系,而要以创建性的消化、吸收与转换,探索传统经验型研究与西方体系型研究的有机融合,并进而形成创新的理论研究的观念视角、方式与途径。实际上,我们只要作一些深入的分析,也可以清楚地看到,近五十多年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我国艺术研究的一大批著作及有影响的论文,已经比较明显地疏离传统的古典艺术理论研究方式,试图以理性分析的方法解析艺术本体及艺术现象,甚至不少学者将外来的新的综合性研究方法作为自己艺术研究的方法论基础。但是,照搬和演绎都不会出现学术创见。中国艺术学的建设应该从中国艺术实际出发,在中国与西方两类学术传统的基础上,探索创造新的知识体系和研究方法,而且还需要我们一方面加强学科基础建设,一方面不断拓展边缘学科,实现整个学科体系的开放与活跃,并在这种开放性、活跃性中实现艺术学科建设的跨跃式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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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新网-中国文化报 2011年07月22日 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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