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修延:中国人会不会讲故事?
对于21世纪的文化景观,上世纪90年代人们有过这样的猜测:“讲故事的人将是21世纪最有价值的人。所有专业人员(包括广告制作者、教师、企业家、政界人士、运动员和宗教领袖)的价值评判标准将是:他们编故事吸引听众的能力有多强。”这个猜测已为今天的事实所证明,确实,现在人们编故事的能力与他们的生存能力可能已成正比。
观点一:叙事应是小说、电影的本色行当,但奇怪的是,我们这儿的小说家、电影艺术家却不大重视叙事,甚至不大会讲故事。
以国产大片为例,许多电影从图像、声音、色彩等技术层面说,水平相当高,但故事本身很成问题。斯皮尔伯格说过,如果电影不好,是因为故事不好,如果电影好,一般都是因为故事本身很好。我们这儿的大导演口头上也同意这个观点,但操作起来却是另一回事,我常常和我带的叙事学研究生一道看国产电影,许多电影看了之后令人无语,故事非常糟糕。
前两天《江西日报》讨论国产电影时用了这样的标题:“中国电影在海外遭遇窘境,缘于咱们的好故事没讲好。”文中援引李道新的分析:10年来全球票房最高的电影,基本都为好莱坞大片,而这些影片多是未来时空、虚拟时空或无时空间,从而超越了民族和国家的界限,吸引了全球范围观众的眼球;而中国电影走的是现实主义道路,国产大片多以现实生活中发生的故事为素材,这使得中国电影无法真正融入到世界电影大潮中去。我不完全同意李道新的分析,创新不是一味脱离现实,而是要以现实中的事件为基础。有时候讲的是虚幻故事,然而处处让人想到真实的事件。即便是《阿凡达》这样的电影,也是处处有现实的影子——欧美人士在其中看到生态保护、殖民扩张,中国人在其中看到强拆,甚至纳美人脑后那根可以“通灵”的长辫,也能唤起人们对地球上蓄辫者的诸多遐想。
当然,我在这里也不是完全责备中国作家不会讲故事,像王安忆、严歌苓就是讲故事的高手。
观点二:有趣的是,与文学领域的情况相反,在其他领域,在那些看似与叙事无关的领域,人们重视而且善于讲故事。
例如,在商业、教育、医疗等领域,存在大量的叙事行为。每则商业广告后面都有故事,诱使你购买某种商品;教育的最好手段之一是叙事,通过讲述故事达到影响受教育者的目的;心理治疗离不开叙事,有时医生讲述的一个故事,能使患者的多年心病霍然而愈。还有社会学研究,它本来应该用数字、观点和论据来说明问题,但是一些社会学的研究成果,却采用了叙事的方式,既生动鲜活,又富于说服力。叙事泛化的结果,是产生了“叙事帝国主义”这个新的词语,人们开始警惕“叙事”向各个领域的渗透。
观点三:在讲故事活动如此盛行的社会里,我们必须善于倾听故事,换言之,应该懂一点叙事学,否则便容易被别人“忽悠”。
这是我特别要强调的一个观点,如果完全不懂讲故事的奥秘,就会弄不懂故事后面隐藏着的动机。最近本·拉登被击毙的故事,完全由美国政府讲述。故事完全符合好莱坞标准:敌人被蒙在鼓中,神兵天降,冒险突击,一枪毙命,大功告成。然而,这个精心讲述的故事中存在大量“信息断点”,实际上就是疑点,许多信息自相矛盾,结果成为真实生活中的“不可靠叙述”,新闻发言人成了“不可靠叙述者”。拉登当时手中到底有没有武器,开始说有,后来又说没有,说没有是怕把他塑造成持枪反抗的英雄。按照好莱坞自身的叙事逻辑(有时一部电影中可读出两个完全相反的故事,如《禁闭岛》),拉登也可能是整个故事的编导。他本来就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干脆将计就计,把自己住处的信息透露出去,以自己的死唤起更多人的反抗。这也是一种可能。所以,我们现在面对当代文化的种种景观,需要用更深入的眼光进行透视分析。
观点四:一个事件可以引出诸多不同的解释,或者说对同一个事件可以有不同的评价与认识,叙事学将此称为“功能多价”。
对发生在世界各地的事件,不能只从一个角度去观察,要知道存在各种各样的观察角度。比如说板球是印度风靡全国的游戏,印度在最近的板球世界杯大赛中夺冠,全国为之沸腾,这个事件对他们来说比天还大,但许多中国人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同样,我们把奥运会看得很重,但是在世界上的某些角落,可能对奥运会由谁主办并不是太在意。中国有句古话叫“知己知彼”,我们不能光“知己”不“知彼”,这对我们全面把握信息是不利的。
最近学界有“叙事学转向”之说,意思是叙事学对许多学科都在产生影响。但“叙事”不是万能的,无须定于一尊。诚如罗兰·巴特所言:历史文本是一个“能指”的星云,而不是一个“所指”的结构;它调动的代码无止境地显现,不可确定;各种意义系统都有可能控制这个绝对多元的文本,我们可以通过好几个入口进入到其中,但任何一个入口都不能被确认为是主要入口,更不是惟一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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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新网-文艺报 2011年06月27日 18:35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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