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不揣冒昧,将此歌解读过程略作介绍,算是对姚先生大文的一点补充。
《上海书评》第132期(2011年3月27日)载姚大力先生大文《谁来决定我们是谁——关于中国民族史研究的三把钥匙(中)》,文中讨论了西汉刘向《说苑》中记录的一首《越人歌》,指出这是关于古代“百越”人群究竟说什么话的“最有趣的例证”。2006年,著名导演冯小刚的电影《夜宴》将这首歌作为插曲,使之广为流传,此后还有大量翻唱。其实国内外学者关注此歌,也已超过六十年。笔者不揣冒昧,将此歌解读过程略作介绍,算是对姚先生大文的一点补充。
《越人歌》是春秋时代一位越族船夫对楚国王子所唱的歌,载于《说苑》卷十一《善说》。歌词用汉字记录,并附有“楚译”——即采用《楚辞》的诗歌形式的汉语意译。
刘向书中对歌词的古越语记音用了三十二个汉字,抄录如下:
滥兮抃草滥予昌枑泽予昌州州鍖州焉乎秦胥胥缦予乎昭澶秦逾渗惿随河湖
楚译人把它译成“楚语”(即姚先生说的楚地汉语),用了五十四个汉字,“词采声调,宛然楚辞”: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越人歌》唱的内容究竟是什么?是否便如“楚译”那般?由于古越语已成为死语言,歌曲的汉字记音也素来无人能解,遂成千古疑谜。不过现代的语言研究使我们觅得解读此歌的门径,看到解读的希望。
首先对《越人歌》进行释读,乃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系日本语言学家泉井久之助(1905-1983)所作(论文发表于1953年),对于他的解读,将在后文详述。1980-1982年,我国壮族学者韦庆稳先生连续发表文章(最值得关注的是1981年发表的《越人歌与壮语的关系试探》,载《民族语文》编辑部编《民族语文论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根据董同龢(1911-1963)的《上古音韵表稿》的上古音,把汉字记音与某些台语(主要是壮语方言)进行比较,作出了新的汉语对译,当是国内学者中最早进行释读的。至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国社科院语言所的郑张尚芳教授按自己构拟的上古音体系,用泰文来比勘,又做了新的解读。郑张先生的研究成果用英文发表,题为《越人歌解读》[Decipherment of Yue-Ren-Ge (Song of the Yue boatman)],刊登在法国出版的《东亚语言学报》(CLAO)22卷第2期(1991年)上。此文由孙琳、石锋翻译成中文,载于南开大学中文系编《语言研究论丛》第七辑(北京:语文出版社,1997年)。其后,北京师范大学外语学院周流溪教授则在已有成果的基础上,利用壮侗语言材料,借助古汉语同源词,复原了《越人歌》全文(其论文《〈越人歌〉解读研究》,载《外语教学与研究》1993年第3期)。最近,中国社科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吴安其先生又根据上古中期汉语中部方言的特点,构拟了汉字《越人歌》的读音,并以侗台语为释读文本的语言,认为《越人歌》所记是以古越人寻找情人为主题的情歌(见其论文《〈越人歌〉解读》载《南开语言学刊》2008年第2期)。
以上诸家的解读各有不同,但对某些词的解释,如“滥”(*gram)对应“夜晚,夕”;“昭”(*tjau)对应“王子,君”,各家都是一致的。几位国内学者所作释读,虽然翻译内容有别,但使用的方法却是一脉相承的,即使用侗台语族语言进行比勘。限于篇幅,无法将译文一一列出,并比较其中不同之处,在此仅列出在国内外影响相对较大的郑张先生的译文,供参考。郑张文中对古音构拟与对应泰文使用音标,因排印复杂,亦予省略,请读者见谅。
第一句:滥兮抃草滥——夜晚哎,欢乐相会的夜晚。
第二句:予昌枑泽,予昌州——我多么害羞,但我善于摇船。
第三句:州鍖州焉乎,秦胥胥——摇船渡越啊,漫长悠悠,高兴喜欢。
第四句:缦予乎,昭澶秦逾——鄙贱的我啊,蒙王子殿下欢喜结识。
第五句:渗惿随河湖——隐藏在心始终不断思慕。
楚译中的“山有木兮木有枝”一句,郑张先生认为是译人为满足楚辞韵律,凑足六句而添加的衬韵句,以“枝”谐“知”,所以未包括在内。这句话其他国内外翻译者也都未作翻译,理由大致与郑张先生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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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东方早报 2011-05-08 02:06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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