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所列举的上述神话绝大部分是讲述女神如何创造、繁衍人类或某个部族的,只有少数像彝族《支格阿鲁》、满族《佛古伦》、土族《格赛尔》等神话讲述了女神诞下英雄的故事。在这些故事中,即使是女神,在成为英雄的儿子面前,仍然处于从属的地位,英雄在各个方面都具有神奇的力量和非凡的创造力,他是世界的主宰和部落的领袖,他既是武力英雄,也是文化英雄,他集力量、智慧和勇气于一身,是后世文学所描述的理想男性的英雄原型。禹燕所指出的女性在创造财富、创造文化方面的能力,其实是女性生殖力的变形表达,在中国少数民族的感生神话中,更是缺乏女性文化英雄的身影。可见,当社会的需求由单一的人口增殖而变得丰富和多元时,女性在生殖方面的自然优势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而母系氏族公社向父系氏族公社的转变,更使男性刻意表现自身的财富、文化和其他创造力,这种表现一方面加强了男权统治,另一方面在强化女性生殖力的同时禁锢了女性在这些方面的创造力。
相对于女神形象展开的反向歧视,神话的传播者对于中国少数民族感生神话中的女性凡人形象则展开了显性歧视。显性歧视是将女性视为低于男人的第二性的歧视,是一种将女性视为负面的理念。通过显性歧视,人们可以直接感受到两性的不平等。
显性歧视的第一种表现形式:将女人视为“第二性”是由来已久的。波伏娃在她的《第二性》中谈到,长期以来,男人都是以绝对的主体存在的,而女人相应地成为男人的客体和他者,以一种男人的附属体存在,女人相对于男性则处在一种边缘化的境遇之中。这种女性存在的状态,我们可以用物化理论进行更好的解释。
“物化理论假设文化通过社会化过程逐渐使女性接纳注视者对于她们身体自我的看法,并把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内化为自己对自身的评价,而这样建立起的自我评价某种程度上可能会形成一种偏见。”(沈奕斐,2005:161)也就是说,女性常常是被观看和使用的,外在的评价会使女性以此为尺度来改造自己,以此衡量自身价值。这种物化分为性物化和自我物化两个步骤,性物化即对女性身体、器官或性机能的物化,在以平凡女性为形象的感生神话中,这类女性实际上就处在一种被物化的境遇之中。这类神话的共同情节单元是:一位女性以奇特的方式怀孕并产下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日后成为征战四方的英雄或部落首领。与以女神为主人公的感生神话不同,这类神话中女性凡人完全是一个次要人物,神话的主人公是她所生下的儿子,日后的英雄或领袖,这些女性多地位卑微,甚至无名无姓,完全被视为生育英雄的载体,被彻底推向边缘化的境地,这些形象象征着女性一直以来所处的边缘地位和弱势身份。这种境遇恰恰是由女性的生殖力被物化造成的,这些平凡的母亲远没有获得母神所得到的尊敬。在男性中心文化成为主流的时代,这种男性中心的文化模式造就了女性的载体功能,在男性中心文化的“注视”下,女性被物化,同时被边缘化。这类神话中的母亲原型一如千百年来不同民族的母亲形象,神话中的原型反复出现在所有母亲身上,尽管各民族文化的差异性使母亲被物化的程度有轻重之分,但笔者在这里要揭示的是一种普遍现象,母亲形象因其生殖功能而伟大,也因其生殖功能而被视为生育机器,人们对母亲的形象的看法犹如一把双刃剑,崇敬和物化兼而有之。这类神话中的女性形象均以母亲形象出现,可见,女性也只有以母亲形象才有可能出现在民族口传的神话中,而这里的叙事过程,显然将母亲弱化到了仅仅是情节中的一个元素。神话中女性的边缘化在某种程度上折射出了当时女性边缘化的存在状态。
在性物化之后,女性开始对自身展开了自我物化。在这类神话中对女性几乎没有任何过多的描述,但我们依然能凭借理论的帮助努力清晰地再现女性被性物化之后,继而自我物化的过程。
男权中心文化的“注视”使女性被当作生育机器或其他工具,而长此以往,女性也会接受这种看法并将其内化为自己对自身的评价。这种评价大致体现在:女性的身体是可以使用的;女性身体的主要功能是生殖;女性在精神上是皈依于男性的。而另一方面,男性对女性负面的评价,诸如“女人弱智论”、“女娲论”“女人污浊论”等也被女性接受。在这类以平凡女性为形象的感生神话中,女性的自我物化主要体现在她们认同自身的生殖性并接受自己被边缘化的事实,这个边缘化的过程,又是将女性客体化的过程。从哲学角度看,主客体之间是一种相对应的关系,总的来看,人基本上是主体。但现实地看,人和主体并不完全等同,并非每一个人都是现实的主体。由于男性绝对主体的地位,使他们将女性视为客体,而女性也将这种评价内化为自己的看法,从而确认了这种客体地位。因此,这类神话中的女性不分尊卑,均表现出客体性。神话褒扬她们生下了民族的英雄和首领,而她们也认为自己是因为这种生殖功能而被提及的,神话的传播者和所有受众在一代代的神话及其相应的文化体系的传承中接受了这种评价。女性在这种评价中逐步丧失了主体意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客体。女性在生物学意义上的生殖功能被强化,从自然存在的角度承认了她的存在。而人类文明进程中的所有文化创造都有女性的参与,但由于女性主体意识的丧失,其社会存在价值和精神存在价值均被抹杀。这类神话中丝毫未提及平凡的母亲所给予儿子的养育和教诲,丝毫未提及母亲在儿子成为英雄过程中的付出,更别提母亲们在社会领域和精神领域内的创造,所以说,这类神话是男性视角下的神话,是将女性客体化处理后的一种情景再现。女性被客体化的结果,就是丧失主体意识,受命于自然存在,受命于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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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俗学网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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