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存在之真:绘画表现及“对存在的扩充”。毋庸置疑,伽达默尔的任何艺术真实最终都归结于此在真理,它凸现在艺术“自我表现”而带来的存在活性里,绘画则是该表现的具体形式。伽达默尔一反“原型是摹本的本源”之传统绘画观,而倒置性地认为是原型通过摹本达到了表现,这种表现要比摹本多的许多。33因为,原型只有通过绘画才能具有“一种自主的真实”,34使“所表现的”事物回归到无限的生命世界和特殊的存在领域,并随着“所是的”而完全存在。艺术作为“一种存在过程”,正是要解除日常经验的观照局限,导引人们回复到“存在之为存在”的无限丰满和变动不居的经验世界,让“存在走向了富有意义的可见的显现。”35由此,所表现事物的经验也就“给存在带来了一种形象性的扩充”。36相应地,对艺术作品的“再认识的快感”,也并非所熟悉的东西的再现,而是“见出了比只是熟悉的东西更多的东西。”37这样,接受者才能在“本质上”把握所熟悉的东西,也就是在存在层面上把握意义整体。同时,受理解环境和语境变化的制约,对艺术的理解必然具有偶然性和变异性。正因为艺术意义的经验是流动发展的,所以绘画原型才会不断随之而“扩充”其自身的存在。
最终,伽达默尔认定只有“语言”才是存在的模式,能被理解的存在就是语言,真理的意义就包孕在语言中。这不仅因为理解对象和活动本身都具有语言性,而且正是语言构成了“对话”,使人类在经验世界的语言性中实现自身。进一步,“诗意的言说”也就成了伽达默尔艺术真理观的更切近的根源。“诗的语言是通过整体上解除习惯的词语及其用法来发现的。……诗不是理念,而是一种能再次激起无限生命的精神……而是为我们打开一个神和人类的世界。”38只有诗意的言说,才能“指称和保证”“诉说的‘真理’”,39才能废除现实经验的禁锢和打破日常用语的局限,从而生成着存在之真理,整合着意义之连续。
(四)简要评析
伽达默尔的艺术真理观,对西方美学史作出了建设性发展。首先,他悖反了自康德以降、渐居主导的主观美学传统,洞见出该传统所造成的艺术与真理绝缘的阙失,在海德格尔之后继续将存在真理拓展入艺术界域。伽达默尔不仅把真理范围扩大到整个精神科学范围,而且又提出“游戏”、“意义的连续性”、“对存在的扩充”等重要思想,具体实现了艺术与真理的深层遇合。其次,伽达默尔的独特贡献更在于提出——观者主动参与艺术真理。综观西方美学和文论史,其发展可粗略地划分为三个阶段:“专门研究作者(浪漫主义和十九世纪);专注于文本(新批评派);近年来明显把注意力转向读者。”40而由“文本”研究转向“读者”研究的中介桥梁,就是伽达默尔的观者参与理论。伽达默尔对欣赏者积极参与的重视,打破了作品文本固有意义的幻想,而将美学深到入更为广阔的接受世界。同时,伽达默尔接受的“非确定性”,“对意义的期待”等思想,也深刻影响了其后的接受美学。再次,伽达默尔将艺术真理归结在艺术理解活动,以游戏本体去消融游戏者、观者、游戏行为三者的区分,试图建构一种游离出主客二分模式的艺术哲学。伽达默尔既反对那种固守作品原意的“客观主义”,又不同于过分推崇变异和非确定的“主观相对主义”,而提出一种具有折衷意味的解释学原则。但他对理解不确定性的过分强调,也带有不可避免的相对主义色彩,对此赫什虽已有所洞见却走向了客观主义的道路。41
纵然,伽达默尔美学具有很强的建设性,但是在其博大精深的解释学体系内,仍然有着“两大悖论”并未得到根本解决。其一,艺术自律与他律的悖论。一方面,伽达默尔反对(康德建基的)将审美视为抽象、割裂艺术与外部语境和文化生命的关联的做法,而主张以“审美无区别”来消解艺术和真理的阈限,完全打通艺术整体与完整存在的全然联系。但另一方面,他又未根本放弃艺术的自律性,对于“游戏活动的安排和设计自身”42仍注重有加,这种对艺术纯粹品格和自为特质的追求,在其存在扩充论中更有些许的神秘色彩。如此而来,在语言根基上日常语言与诗化语言的分殊,在精神科学领域内文化与艺术的相互拓展,两方必定形成悖论,这反映出伽达默尔思想的某种不彻底性。其二,非确定论与本质论的悖论。一方面,伽达默尔注重理解的差异性、变动性和非确定性,以消解传统解释学对愿意的绝对遵从。同时,又淡化海德格尔艺术建基历史作用,在艺术理解活动中置嵌入历史性和非确定性维度。而另一方面,论述绘画的存在活性时,伽达默尔却采取了与之相反的本质主义的路线,他甚至借古典思想将“绘画的独特内涵本体论”“规定为原型的流射”。43虽然,伽达默尔是在存在论上谈及本体的,但是他对非确定的追寻和对本体的追溯,无疑又形成了思想的悖论,这也并未得到理想的解决。
其实,艺术真理是个多维结构和动态系统。罗曼· 茵格尔顿就曾分析艺术真实的多义性:(Ⅰ)表现对象与现实之间相互符合;(Ⅱ)巧妙地表现艺术家的观念;(Ⅲ)忠实性;(Ⅳ)内在的统一性。44然而,伽达默尔却全然掘弃了原本同摹本相合的真实,而导向表现摹本自身的存在真实;他放弃与创作者观念性符合的真实,而囿于文本与鉴赏者的互动、接受者对存在真理的整合;他拒绝艺术形式的内在统一性,而彻底掀翻审美区别的基石,归旨在连续意义的整体真理,这显然有着挂一漏万之嫌。同时,伽达默尔虽将艺术真理拓展到了读者的广阔界域,但是在“创作——本体——接受”之真的动态系统里,仅囿于本体与接受真实的封闭体及其互动,而忽略了真理系统的全体性和流动性。而且,接受者虽恢复了游戏整体,但是却将意义内容最终都归结在接受者主体中,他“把文本引入到对话里来”“文本的含义在一定意义上说即是解释着所给的含义”,45这就使解释学意义的落脚点归于主观唯心的方面。此外,艺术真理的语言论根基的问题,也遭致哈贝马斯等社会性理的质疑,指出语言只是现实的部分而非全部(还有工作和权利等因素),46这种囊括一切的语言模式的确有些过分。总之,正如真理就有着相对性,伽达默尔的艺术真理观也是有得有失,这也激励着人们继续探索其思想深义,从而更加完善对艺术真理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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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北大美学网 2008-4-11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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