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随着社会的进步、历史的发展,《一幅壮锦》的故事在流传过程中可能发生了诸多的变异;在搜集整理的过程中也许丢掉了许多古老的信息,但是,本人认为从该故事中还是能窥视到一些人类社会早期的活动。普罗普认为:“故事保留着相当多的仪式与习俗的痕迹:许多母题只有通过与仪式的对比才能得出其起源学的解释。”[5]《一幅壮锦》的故事正是如此,本人认为其中很可能保留了有关原始社会男性成丁礼仪式的记忆,故本文拟通过将《一幅壮锦》的故事情节与原始社会男性成丁礼仪式的比较探讨二者间的关系。
在原始社会,男孩要成为社会公认的男子汉,仅仅完全成年或者达到青春期是不够的。他的身体或生理上的成熟只是一个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举行成年仪式或入社仪式才是最重要的。没有行过成年礼的人,不管他多大年龄,永远归入孩子之列,不允许结婚,也无权进入供奉神灵的祠堂和参加那些不让妇女和儿童参加的仪式。成年礼的过程是这样的:首先,新行成年礼的人被从原来生活的环境里隔离,交给一个与他们有某种亲属关系的成年男人,这个成年男人便是授礼仪式的主持人,他们必须服从授礼仪式主持人强迫他们做的一切事,并且毫无怨言地忍受一切痛苦,譬如,不让睡觉,不给东西吃,鞭笞,杖击,棍棒击头,拔光头发,敲掉牙齿,黥身,割礼,放血,毒虫咬,烟薰,用钩子刺进身体钩着吊起来,火烤,等等,也就是说,仪式主持人要对行成年礼者施以无所不包的各种酷刑。一般认为,之所以举行这些仪式,是要考验行成年礼者是否勇敢和有无耐性。列维-布留尔则认为这只是次要目的,他认为“主要目的”是“在新行成年礼的人与神秘的实在之间建立互渗,这些神秘的实在就是社会集体的本质、图腾、神话祖先或人的祖先;是通过这个互渗来给新行成年礼的人以‘新的灵魂’”[6].列维-布留尔是说,对于新行成年礼者的考验,是要在他们与其必须互渗的那些神秘存在物之间建立一种为他们所希望的与神灵合一所必需的联系。对此,普罗普则这样认为,在仪式中行成年礼者之所以遭受残酷折磨,是因为成年仪式的“思想基础”是“假定男孩在举行仪式时是死去然后重新复活成为新人”[5].普罗普以为这种考验仪式是将男孩象征性地杀死,再使他重新复生。列维-布留尔、普罗普两人对于行成年礼意义的认识虽然存在一些不同,但有一点他们的认识是一致的,在成年礼的考验过程中,行成年礼者要经过一场生死考验和灵魂迁移,艰难地跋涉于阴阳两界,青年人通过这个仪式,进入氏族社会,成为享有完全权力的成员并获得结婚的权力。
如前所述,《一幅壮锦》的故事在流传的过程中肯定发生过诸多的变异,在被整理成书面文稿的过程中也可能经过了一些删削或润饰,但是它仍然传达出来自远古时代的足音--切切实实记叙或反映了远古时期的成年仪式。《一幅壮锦》故事的开端讲,妈妈不分昼夜,经过三年织成了一幅美丽的壮锦,正当全家为之欣喜的时候,壮锦却被一阵大风“卷出大门,卷上天空”,飞去东方,妈妈因此而病倒,三个儿子面临找回壮锦的责任,从这里开始,三兄弟依次离开家乡或母亲,走上了寻找壮锦的道路。前边我们讲到,行成年礼的人首先要被从原来生活的环境里隔离,《一幅壮锦》故事的开端正是通过编造事由,让儿子们整装上路,离开母亲、离开故乡。本人以为这无疑与远古时代成人仪式的起始阶段相契合。
在《一幅壮锦》的故事中,三兄弟在路上都遇到了同一位“老奶奶”,这位“老奶奶”掌握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秘密,她告诉他们前程如何艰险,赠给临阵退缩的“老大”和老二“金子,帮助勇敢的主人公走上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征程,并迎接他的归来,本人以为这位”老奶奶“就是成年仪式的主持人。在俄罗斯神奇故事中往往出现一位老妖婆,她盘问主人公,主人公从她那儿得到马匹、礼物等;有时她又以另一种面目出现,虐待、迫害,甚至杀死主人公。普罗普认为故事中的这位老妖婆正是成年礼授礼仪式的主持人。本人以为,《一幅壮锦》故事中的”老奶奶“正与俄罗斯神奇故事中的老妖婆属于同一角色。普罗普指出,在实行外婚制的情况下,主持授礼仪式的不是年轻人所属的那个部落联盟的代表,而是另一个集团的,即该集团与之通婚的集团的,也就是被授礼的年轻人将从中娶妻的那个集团,因而,成年礼授礼仪式的主持人”总是与主人公的妻子或母亲沾亲带故,而与主人公或他父亲从来没有关系。“[5]《一幅壮锦》故事中的”老奶奶“对三兄弟来讲一方面是陌生人,他们并不认识;另一方面又对他们格外热情,自愿担当他们的导师,赠与临阵退缩的”老大“、”老二“金子,从这些方面看,”老奶奶“与三兄弟的关系,正契合普罗普所说的成年礼授礼仪式主持人与行成年礼者的关系,陌生是因为她”与主人公“”从来没有关系“,对他们的照顾或热情则是因为她”与主人公的(未婚――作者注)妻子或母亲沾亲带故“.至于在现实中男性成年礼的授礼人是男子,为什么在故事中变成了女性,普罗普也有解释,他认为:”女人、老太婆、母亲、女主人“,是最早的”神性的赐予者“,这种状况与后来”历史形成的男性权力发生了冲突。“摆脱这种冲突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仪式的主持者改头换面扮成女人。他是充当女人的男人“;另一种是,”仪式是由男人完成的,但在某个神秘遥远的地方有一位女性――同盟成员的母亲。“[5]本人以为普罗普的这一观点,正可以用来解释在《一幅壮锦》的故事中作为导师出现的为什么会是一位”老奶奶“,这位”老奶奶“正是”仪式的主持者“,他并非女性,自然也不真的是”老奶奶“,而是男子”改头换面扮成女人“,是”充当女人的男人“.
故事中对主人公抵达另一个世界过程的描述,也不时的显示着这是一场成人仪式的考验。故事讲,主人公要去盗取壮锦的仙女所居的”太阳山“,要把自己的牙齿”敲落两颗“,放进”大石马的嘴巴里“,”大石马有了牙齿“,吃了”身边的杨梅果“,才可以驮主人公去”太阳山“.敲掉牙齿正是古代先民成年礼形式之一种。学者们认为:在中国,拔牙习俗的源流从时代上可以上溯到6000余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分布地区很广,从山东、苏北一直到珠江三角洲的广东佛山河岩和增城金兰寺,河南淅川的下五岗,湖北房县七里河等;凿齿风俗还流行于东亚、东南亚、南北美洲、大洋洲、非洲东部和东南部等地的许多居民中[7].从一些古代文献看,在越、僚、乌浒等古族中这一习俗更是长期流行。《博物志》云:”荆州极西南界,至蜀郡诸山夷,名曰獠子,妇人妊娠,七月而产,临水生儿……既长,皆拔去上齿牙各一,以为身饰。“[8]讲夷、獠男子成年之后有拔掉牙齿的习俗;《太平寰宇记》卷166中载:”有俚人,皆为乌浒之夷……女既嫁,便缺去前一齿“[9],这里讲俚人女子在出嫁时要凿去一齿。以上文献中都讲到古代壮族先民有在成年时或在婚嫁前凿掉牙齿的习俗,本人以为这可能是壮族先民成年仪式必须的一道程序,也可能是更早以前壮族先民成丁礼仪式留下的遗俗。本人以为,在《一幅壮锦》的故事中,主人公拔掉牙齿正是反映壮族先民中曾经有过的成年仪式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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