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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震中:文学中的灾难与救世
——2008年5月24日在四川大学的讲座
  作者:余震中 | 中国民俗学网   发布日期:2009-11-25 | 点击数:14860
 

  就是这样,文学首先上来就要解决这个问题。怎么解决?这都是经典中的经典,咱不是随便找几个例子。为什么瘟疫或者鼠疫的题目一直要写到20世纪的加缪、卡夫卡?因为在西欧的文化记忆中,这是最重的灾难。维也纳的大街树立着许多雕着老鼠的纪念柱,不可思议。中国子、丑、寅、卯,十二个生肖,以鼠为首。对老鼠好像没有那么深刻的记忆,但是对于欧洲民族来说,确实是个了得的东西。这种瘟疫,作为天灾也好,作为人类犯罪由神来惩罚也好,都是对现实的一种解释,解释完了以后,相信这种解释的人就没有恐慌了。在某种意义上都是一种心理治疗。那么无奈现在不信神话的解释了,我们信科学的解释。当一切交给科学的时候,这个时候,科学如果能给解决倒也不怕,破伤风打一针就好了,疯狗咬伤注射狂犬疫苗就行了,解决了呗,没有恐惧了。但是在科学解决不了的情况下怎么办?恐慌唰的一下就来了。回想那年Sars来临时,杀伤力大吗?对比一下就知道那杀伤力很小。但是为什么那一次民众很恐慌呢?全北京的街上没人了,就像得了鼠疫一样,你坐公交车上,前后看看,除了司机、售票员就是自己。很奇怪的,从来没有那样的现象,只有澳大利亚有那样的现象:九百万平方公里,一千多万人口,那样是常态。甚至在一个火车车厢里想找一个人说话都没有。为什么中国在那个时候如此恐慌?科学解决不了的问题出现了,这时必然加剧恐慌情绪。全球死亡一千多人,其中白衣战士居多。他们是代表医学科学来对抗病魔的。而医学科学解决不了。甚至连一般防止呼吸道传染的口罩都防不了Sars,容易引发莫名其妙的恐惧。

  话又说回来,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呢?是天灾。开始说是有人吃了果子狸引起的。后来又否定了。从某种意义上,它表现形式是天灾,而实际原因有可能是人祸,跟艾滋病一样。人类用来抗击病毒、细菌的药物,会使得细菌、病毒产生耐力,产生了变体。新的变体出现时,什么药物也不顶用。这很可能是人类滥用药物的一种结果。包括滥用农药、滥用杀虫剂,都会潜伏灾难的一种隐患。就在和灾难抗击的过程中,也可能会埋下新灾难的种子。

  回到文学的中的天灾。西方文学与中国文学都没有回避灾难,而且文学还积累了非常多的经验。除了文学史上记载下来的经典以外,没有被国家、民族的权力话语当作经典的民间文学,例子就太多了。很多农民口里的谚语,实际上都是讲防灾经验的。特别要关注青蛙和蛤蟆。过去我们研究神话,没有太注意。所有这些与人类共生的动物,包括昆虫在内,在古人眼中都可以是某种征兆,或者它承担着某种征兆的功能。为什么听布谷鸟的叫声就要播种下地?那个时候没有挂历没有手表,大自然的物象对人就是物候。物候就有征兆的意思。它可以在某一方面提示人该干什么,警惕什么。老百姓民间积累的这种经验是非常丰富的,只是我们今天学院建构的体制只相信科学,其他的东西全部被遗忘了。像什么“蛙吐泡,大雨到。”这是讲洪水的。这经验来自观察青蛙,观察蛤蟆。在5•12汶川大地震之前,四川当地电视台播出了一个节目,绵竹一带满公路都出现蛤蟆。还专门请来一位专家表态,看是否异常灾变的征兆。结果这位专家说,是我们的生态环境变好了,动物也要乔迁搬家。不用大惊小怪。当然这样的专学家不能代表科学,只说明民间智慧所讲的那些经验全部忘了。这是由学院派导致的全民性遗忘吗?有位川大的同学说他家养的一只乌龟多少天没有出现,就在5月12日早上蹦出来了。如果传统文化的根都断了,根本不把动物当回事,养它是逗着玩的,那你根本不会有那种观察动物的细心,没有仰观俯察的本领。我国的先民如何在这块多灾多难的环境里存活下来,直到今天,还成为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难道不靠这一套智慧的传承么?在汉语里没有一个和英文中的Survival相对应的词语。Survival这个词语应该是我们讲文学中的天灾与救世的最重要的经验,它突显出咱们多灾多难的土地上所培育出来的民族生生不息的一面。这方面的经验太丰富,只不过正在被我们遗忘。如果都崇拜西化的学问,相信科技万能,谁还听老百姓讲的这些经验?这种本土知识的遗忘会付出代价,尤其是当科学在某些方面力所不及的情况下。科学家也为难,我们不能苛求他们。就像灾害发生后有人认为那些做预测的科学家失职了,一点预测能力都没有。这只能说明被崇奉过度的科学在某些方面还无能为力。有的灾害能预测,有的不能预测。这样就显示出民间经验的宝贵。如果大家有在重灾区的生活经历,可回去做一下调查,这就是痛定思痛。学文学的有没有用?有用。如果一个调查报告写好了,说不定提供有用的启示。我们小看了的民间智慧中蕴藏着的可持续存活的经验,那里面有很大的探讨空间。为什么要这些东西一代一代传下去呢?因为族群生命赖以存活的经验就贮藏在这里。当你对灾难既没有办法预测又没有办法预防的时候,恐惧一定是加倍的。你不知道下一次地震何时到来。按照通常规律,一次强震就将累积的能量释放了,接下来的余震一般来说就逐渐衰减了。刚发生过八级大地震,马上再来九级的,这个可能性很小。预测的人太为难,他测准了是神仙;不准就挨骂。尤其是在2008迎接奥运会这一年,从雪灾到地震,几乎没有一个月平安无事的。这样的环境下谁敢轻易预报说有灾害要来?地震工作者不容易,咱们不要太为难人家。需要发挥一下全民的智慧,向科学不能解决的问题出发,从被遗忘的民间智慧中去寻觅一下。

  再举一个文学的例子。民间谚语中有“地光闪,八成险。”你们做硕士、博士论文绝不会去写这些东西,都是热衷研究萨特、莎士比亚的一类课题吧。什么叫“地光闪,八成险?”有没有抗灾防灾的作用?这就是文学的作用。唐山大地震发生在半夜,人们都在睡梦中,毫无准备。就在那天夜里,有一趟129次火车,从北京开往大连的,时速是八、九十公里吧,司机开到紧邻唐山的古冶车站时,突然看到前面三道蓝光,把火车都照亮了。司机本能地知道不是什么好预兆,就开始刹车,地震已经开始了,地在摇。列车终于被刹住。车上一千多睡梦中的人就这样保住了生命。向前面一看,铁轨都扭曲得像麻花一样。震中的摧毁力是极大的。回头看老百姓讲的,地震前有地光,有地声。人的感觉听觉没有,那些小动物是非常敏感的,包括蛇、老鼠、鱼,蟾蜍、鸡鸭等。它们都有敏感,这些动物在灾难前会呈现各种异常行为征兆。唐山大地震后,当地展开大范围的调查,共搜集到地下水异常前兆800例,动物前兆异常2000多例。据说在海南岛,建立了特殊的动物观测园。但是没有普及,如果中国的每一个县都有这样的观测动物园,我想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缓解地震学家的尴尬。民间谚语中关于青蛙、蛤蟆的一大批资料,可结合史前陶器上常见的动物图像来研究。我国彩陶上的动物形象,一是鱼,如人面鱼纹,还有蛙、蛙人形等,在甘肃马家窑彩陶上最多。不知道这些动物当时都是什么意义,那是没有文字。一般解释是信仰的神灵化身。这也是人类对自然的观测,或许把某种能够提供预兆的动物当成神来崇拜。也就是说民间文学里潜藏着巨大的智慧和生存的经验,只是被我们遗忘了。

  东汉的张衡,发明了世界上最早的地动仪器。地动仪的上面有八条龙口含珠子。一旦发生地震,某一方的珠子就会掉下来,吐到下面的蛤蟆嘴里。有人会问,为什么由八只蛤蟆来接受这八个珠子?张衡是像咱们选福娃一样随便选的蛤蟆吗?绝无可能!他积累的是千百年来这个民族智慧经验。张衡也是文学家,科学家的头衔是我们后人加上去的。他的“两都赋”就是汉代文学的高峰。我们讲文学史的时候有没有从民间智慧这个角度去理解他的作品?

  文学中还有大量内容不是直接面对自然灾害的,而是灾难之后人的精神。今天叫心理治疗。古时候没有这个分科,那时什么都得治,甚至得病也不是个人的事情,是社会群体的事情,要举行群体性的仪式来禳灾驱鬼、治病。由巫师长或者萨满来执行。这笔文化遗产中留下来的经验,在今天看来也是有价值的,叫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前没这个词语的时候说是迷信,因为与西方科学不是一个体系的。用人类学的话说,其中应该蕴藏着千千万万种地方性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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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来源:中网资讯-中华孔子 2009-11-03 18:4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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