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萨满“多神”论、“自然崇拜”说在文本中的折
萨满教是北方先民的一种原始宗教。在远古时代,社会生产力水平低下,人类极度依赖于自然而生存。由于无力战胜自然灾害,人类便对自然万物产生了一种恐惧、膜拜心理。
满族起源于我国长白山、黑龙江一带,“逐水草而居”是他们的原生态。游牧捕猎生活离不开自然山水、花草石柳。长期的游牧生活使满族先民产生了对山石、柳树、水草等自然万物的崇拜。他们认为天有天神, 石有石神,树有树神,水有水神,万物有神,多神崇拜。
1.《红楼梦》中的祭祀祖先与柳崇拜
满族祖先的某些部落长期生活在水草泽国及柳树丛生的地方。他们的生活离不开柳,久而久之,便产生了对柳树的崇拜。清代宁古塔满族地区曾流传着一个《佛赫妈妈与乌申阔玛发》神话,相传人类的始祖母佛赫妈妈就是长白山上的一株柳枝所变,始祖父乌申阔玛发是北海中一座上顶天下柱地的石矸所变。在战胜恶魔的战争中,女始祖佛赫占主导地位。她把四对儿女配成夫妻,教他们行夫妻之术,使人类绵续不绝,并把天上的万生泥、万生柳统统交给了他们,教他们按自己的模样造出更多的生灵。[5]故此,佛赫妈妈被满族敬奉为始祖母神。在《钦定满洲祭神祭天典礼》中,清宫把祭祀佛赫妈妈仪式称之为“柳树枝为婴儿求福”;在宫廷祭祀和民间家祭中,柳始祖母神享有专祀的特殊地位。
满族祭祀柳始祖与祭拜宗族祖先,两者之间存在着传承与演化的内在关联。满族“原本并无修护祖墓之举,其扫墓祭祖的传统是明末清初时因袭汉俗而来”。[6]《红楼梦》贾府除夕祭祖,就是满族贵族祭祖的一个典范:“里边灯烛辉煌,锦幛绣幕,虽列着些神主,却看不真。只见贾府人分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上面正居中,悬着荣宁二祖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像。”[3](P669)供奉诸神,祭祀列祖遗像;荣宁二公“披蟒腰玉”,等等,则表现出贾府崇拜始祖神主,敬奉祖先及崇尚武德的满族祭祖遗风。
《红楼梦》祭祖场面盛况空前,而赋柳、赞柳活动也毫不逊色。史湘云雅兴填《如梦令》,说柳颂柳;贾探春写下了“也难绾系也难羁,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伤柳诗句,恰似命运的自我叹惜;林黛玉的“漂泊亦如人命薄”悲柳凄凄,使人泪眼涟涟;薛宝钗的“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颂柳名句,脍炙人口,千古流芳。莺儿清明时节折翠柳编花篮;柳堤上更是春柳垂绦惹人眼,秋柳金丝飞舞招人怜。
在大千世界里,伟岸珍贵的树种千千万,为什么曹雪芹爱柳、赋柳、独独钟情于这平平常常、易生易长的柳树儿?可否就是作者柳始祖、柳崇拜情结的极力张扬?笔者对此不敢妄下断论。但是,据《大金国志》等文献记载,辽代女真人“重五则射柳祭天”;金代女真人清明时分“儿童插柳”;明清时期,满族扫墓祭祖时,要在墓前插遍象征祖先的柳枝。民间也有俗谚:“清明不戴柳,死后变黄狗”,“清明不戴柳、红颜成皓首”等。总之,满族早有拜柳、祭柳等传统风俗。可见,满族的祭柳与祭祖二者之间,有着一脉相承的联系;柳崇拜,也早已得到了中外学者们的确证。由此不难看出,曹雪芹的“柳情结”是深受满族柳始祖崇拜等观念影响的自然反映。
2.《红楼梦》中的“通灵玉”与石崇拜
满族神话《托阿恩都里》记载着火神托阿盗火的故事。托阿从天上的火库中偷出一葫芦火种,利用在天界打石头之便,把石块凿成洞,然后把火种装入石块中。当天神让他们到人界修行宫时,托阿把装有火种的白石都运到地上交给世人,并告诉人们学会用碰磕石块的办法从中取火。[7]中原地区古有钻木取火之说,而北方游牧民磕石取火,从生活实践中产生了对石的崇敬。满族有的族姓把石头作为祖先神偶来祭拜,萨满服饰上有神石装饰之俗,或以此代表神灵,或以神石护身。蒙古族用石头堆“敖包”,实际上也是石崇拜演化的结果。
《红楼梦》又名《石头记》。贾宝玉衔玉而生,“石头”是他的命根子。薛宝钗将“通灵玉”托在掌上,只见正面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反面刻有:“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等字样。这“石头”本不一般,它由天界“神瑛侍者”所幻。前世是女娲炼造过的五彩石;今生又幻相成贾府老祖宗贾母的心肝宝贝孙儿———贾宝玉。当王熙凤和贾宝玉被马道婆施巫术魇魔后,连日昏迷不醒,“躺在床上,连气息都微了;合家都说没了指望了,忙的将他二人的后事都治备下了”。[3](P297)正当贾府被熙凤、宝玉俩人的病闹得天翻地覆的时候,来了一个癞和尚和一个跛道士,他们将那“通灵玉”持诵持诵后,悬于卧室槛上,三十三日之后,凤姐、宝玉的病果然好了。可见这块“通灵玉”真能消灾祛祸、逢凶化吉,是一块稀世之宝。
在高鹗续集中,这块石头更是神通广大,来去无踪。在94回里,“通灵玉”无缘无故地不见了。失玉之后,贾宝玉就像丢了魂似的成了一个疯癫傻呆子。当贾宝玉失魂落魄、奄奄一息时,“通灵玉”又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和尚送回来了,贾宝玉得“通灵玉”后,魂归己体,灵性复苏,最后竟然还能中乡魁,了却父母金榜题名之夙愿。曹雪芹遵循萨满“灵魂不灭”、“灵魂归山”之理念,终使贾宝玉看破红尘,丢家弃妻,随僧、道一起转世魂归太虚幻境。只是那重归青埂峰下的“顽石”,“上面字迹分明”地记述着下界的红尘经历,最终被路过此地的“空空道人”记去传为《石头记》奇谈。
无论是作者曹雪芹,还是续者高鹗,他们都赋予这块“顽石”以超凡的魔力:一块顽石,分身有术,既是贾宝玉的“命根子”———“通灵玉”;又是幻化皮囊的怡红公子贾宝玉;还是金陵甄家的甄宝玉。一甄(甄宝玉)一贾(贾宝玉);一石(顽石)一玉(通灵玉)。真真(甄)假假(贾),幻化无常。这石头可大可小,既可上天,又可入地;既有“人性”,又通“灵性”;既先知,又愚顽;既入俗,又脱俗。作者笔下的石头是神石,是情痴“石僧”。天底下除萨满的法器神石外,哪里还会有比《红楼梦》中的“石头”更神奇、更精灵、更令人敬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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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俗学博客-长白山上的金楼子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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