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朝在《叶隐》卷六里,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快意无比:高木鉴房背叛龙造寺家,请求杵岛郡佐留志城主前田伊予守,藏在他的城内。据说,鉴房是举世无双的武士,闻声而动,拔太刀(一种较长的日本弯刀)的神速技艺、格斗时的麻利手法,没人能学到。伊予守的家臣中,一个叫因果左卫门,一个叫不动左卫门,他们也是不逊于鉴房的豪杰,是难以对付的人。此二人昼夜不离鉴房左右,警卫他。隆信公要追讨鉴房,并拜托伊予守。
有一次,鉴房坐在边沿,让因果左卫门洗足。这时候的光景是:伊予守从后面跑过来,突然,鉴房的头就离开了脖子,滚落下来,虽然是瞬间发生的事儿,但不愧是鉴房,在自己的头未落地之前的一瞬间抽出胁差(日本武士带刀有长短两把,短的称“胁差”),杀向正前方,同时也砍落了他对面的因果左卫门的头,两个头同时落入面前的洗脚盆里。突如其来,如电火行空,流星一闪,死如神,亦似禅。战国武士世界,时有残酷命运在等待,平静地接受,不动如山。
堀江三右卫门,是一个从藩仓库里盗取金银走脱的罪犯,抓到以后,被处以极刑。先是将他身体中所有的毛,用火烧光,他不动。随后,剥下指甲,切断全部筋脉,他还是不动;又插锥子,他依然不动。最后,纵向割裂开后脊背,将煮热的酱油灌进去时,才把身体弄弯死了。抛开罪行不谈,这从容受死的“不动”之美,令常朝赞叹不已。人皆有死,可有几人,能死得如此从容,如此有尊严呢?在神的眼里,人之事,如落花一瞬,所有是非、善恶,都忽略不计,惟有美,被神关注。
日本人认为,樱花最美,不在盛开时,而在花落时,有物哀美。樱花花期不长,落花之际,一夜之间满山的樱花全部凋谢,没有一朵花留恋枝头。而剖腹者,尤如落花,随风飘起,将死之美尽情展示:源左卫门在小城藩,是个优秀男子,举凡艺能一事,不管做什么,从未不如别人,特别是赌博,在西目一带可称第一,因他违了藩规,被命切腹。
当日,检使一出现,源左卫门向介错人瞪着眼睛说:“我要尽兴地切腹,尽情地去完成每一个动作,当我大叫一声‘砍头’时,你就砍。若是在我的叫声消失后砍了我的头,我就咒杀你七代。”介错人回答:“放心吧,就按你的想法来切你的头。”于是,源左卫门用木棉牢牢地缠住腹部,在上面划十字。肠子溜出来的时候,脸色渐渐苍白,眼晕,拿出小镜子,看着自己的脸色,说:给我纸和砚。这时,介错大声说:“已经不好了吧。”赫然打开眼睛说:“不,不,还没有结束。”在接过的纸上写着:说我是胆小鬼的伯父被眼屎糊住眼睛了吧,看到我死的遗迹,应该认识我了。然后递给家臣,让他把遗笔给伯父看。又大声叫道:“那么,可以了。”就让介错砍了他的头。这样的死者,或许经不起道德评价,却经受了美的考验。
中日文化在对待死上,有很大的不同,中国文化斤斤计较于对死者进行盖棺论定,而没有对死本身的审美,只有道德评价,没有美的评价。
七、有思想还要有狂气
武士道走向近代化,有一个关键人物——吉田松阴。他的许多思想,是从山鹿素行那里来的,山鹿氏有两本书,对他影响至深,一本是《武教全书》,他自称,研究《武教全书》数十年,说:“余承袭家学,从幼时就读山鹿先师的书,直到今日。”“自幼就以山鹿氏之兵学为业,以武士道为心要,以死为常心。”
松阴著《武教全书讲录》,一开始就说:如果希望懂道,就请接受山鹿先生的教导,自古至今,该读的书有那么多,而我特别信任素行先生。我先师的教导,你看了这本《武教全书》,就都知道了。松阴为什么要称素行为“先师”呢?原来他有一位祖先,曾经是素行的弟子,他接着自命为素行弟子,当然要称素行为“先师”了。还有一本书,是《中朝事实》,要日本以“中国心”来立国。所谓“中朝”,并非指清朝中国,而是要日本以“中国”自居。
本书论皇统,由天先·中国·皇统·神器·神教·神治·神知·圣政·礼仪·赏罚·武德·祭祀·化功之十二章和作为附录的或疑十三条构成。其依据为《日本书纪》,书中言道:本朝正当天之正道,得地之中国。中国,北据高山,南窥大海,山海之间,平原开阔,河海可用。因此,中国漕运便利,往来如一家,没有互相敌对,制度文物发达,没有必要像支那那样设长城而防夷狄,也不可能为夷狄所征服。而外朝,就是在支那,王朝更迭频繁,有几次还是夷狄入侵为王。春秋时代二百四十余年,期间,臣下起而弑君者,竟有二十五次。唯有我中国,自开国以来以至于今日,天之神以来的皇统未曾变过,弑天皇之叛逆没有几次,被夷狄入侵之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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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光明网-博览群书 2010-07-05 01:05:30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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