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他山之石:“龙牌会”的启示与专家的参与
上世纪九十年代河北范庄龙牌会的成功“上市”,[9]触动了宁村村民的灵感,他们借鉴龙牌会的案例,分析龙牌会成功的经验,从中得到了有益的启示。
龙牌会的做法涉及了两个方面:一、界定龙牌会也是开展科技和文化活动的公共空间,不仅仅是迷信活动的场所;二、界定龙牌会属于龙文化,从而是民族主义的国家历史的有机组成部分,而不是对抗国家的异类。与龙牌会一样,汤和信仰也属于民间信仰,而民间信仰早已被中国的政治话语贴上了“迷信”、“落后”的标签,揭走这贴标签要打通层层关系,费时费力,更可能是徒劳无功;不要标签是不可能的,但换个标签却是可行的。和龙牌会性质相同,汤和信仰从来都不是民族国家的异质,宁村界定汤和信仰是英雄祖先崇拜,汤和是反抗外族侵略,护一方平安、有勇有谋的英雄祖先;汤和节是汤和信仰的展示平台,汤和节展示的是宁村的爱国主义思想、历史情感、道德教育、民俗风情。
为此,宁村实行了这样的认证逻辑:宁村所城是汤和建筑的,宁村军民是汤和招揽而来的,汤和是宁村的主人,他们是上下级关系也是主仆关系;汤和领导抗倭给宁村带来祥和安宁的生活,他的“寓兵于民”政策繁荣了宁村经济;没有汤和就没有宁村,汤和是宁村人心中的祖先。复活的神话在人们心中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按照明代俗制,祖先以木主事之,在家中以神龛供奉。古代的宁村俗民为了表达崇敬之情,并为得到护佑,创造了汤和“神”话。汤和从此由人晋升为祖先神。然而由于社会文化变迁,神不再高高在上,人力才是通天的凭借,在“科学”操导话语权的情境下,人才是可解释的、伟大的、需崇拜的;汤和也是这样的“人”。当代的宁村俗民续写汤和神话,汤和则从神坛步入了人间,返璞归真,还历史本来面目,意欲让汤和信仰重归生活世界。
汤和由人而神,又由神而人的“辩证法”在宁村俗民看来是完全有效的,但地方话语还需上升为知识话语和权威话语。为实现这一目标,从创意到启动再到完成的过程包含了民众的努力、专家的意见和政府机构的支持。宁村的汤和节首先获得了村落内绝大多数村民的认同(宁村有少部分基督教信仰者,他们不参与汤和节);然后,宁村寻找了专家学者的专业帮助,专程遣派人员赴北京请教专家,得到了某著名民俗学家的专业建议,指导通向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的途径和申报“非遗”的技巧;同时,宁村也注重与地方民俗专家的联系,举行过两次“汤和节”地区研讨会。最后,宁村就汤和信仰和汤和节在与政府机构的沟通上,政府机构以相关政策和专家学者的意见为凭据,采取了默许进而支持的态度。
宁村不仅参照了龙牌会复兴的认证逻辑和认证程序,也从龙牌会的表演项目中得到启发,反观以往的汤和节的表演项目,从中汲取“营养”。宁村俗民过滤、挑拣曾经出现在“汤和节”的各种民俗事象,对其稍作润色修改,以符合新汤和节的界定指标。宁村素有“百家姓之村”的称呼,在这一资源上掘深拓宽能做大文章,因而把这个任务交代给最了解宁村历史的汤和节首事头家潘定槐老人设计,于是宁村姓氏旗阵、姓氏图腾旗阵飘扬于汤和节巡游队伍中,以此代表宁村的历史。宁村的拼字龙灯一向是汤和信仰的压轴好戏,它的高难的动作、喷薄的热情和竞技精神正是展现汤和信仰转型后的“气质”,是宁村中青年精神的象征。宁村还有习武之风,据传汤和曾留下一套“汤和棍”、“汤和剑”,教导宁村俗民击敌强身;宁村的孩子从小被要求练习武术,因而宁村武功也编排在汤和节节目里,用以显示宁村生活和未来的希望。
3、换名:汤和信仰完成了剔除封建迷信的历史尘埃的任务
汤和信仰在兴盛的三百多年里,一直习惯被称呼为宁村“抬佛”,诚然,这样的命名更彰显俗民的民俗思维和汤和信仰的性质界定,在那个时代那个语境里,“抬佛”的名字是没有阻碍的。1994年宁村俗民把阔别多年的“抬佛”请上生活舞台的时候,这项民俗活动因为“抬佛”的名字被政府行政职能部门搁置在拒绝审批的项目栏里。宁村俗民在冒险抬着佛架的路上,心里就计较着过时的名字也需要改革,“换名”被提上了议事议程。这一新命名酝酿了十年,2004年,宁村汤和信仰活动以新面貌出现——“汤和文化节”。此命名更多的借鉴了本世纪初各地蓬勃兴起的地方性新兴节日的命名法则,虽有照搬的稚嫩之嫌,但赢得了政府职能部门的商量余地,“汤和文化节”在当时政府的默许态度下轰轰烈烈的绕境巡游了。怎样在一般性的地方性节日里脱颖而出,从辨认节日名字就能辨识地方民俗特色呢?2006年时宁村在头家内部试行了另一叫法,取名“东瓯王汤和节”,但这一名称不易记忆,难以上口,不为宁村俗民认可,俗民仍按旧例称呼当年的庆典,第二次更名失败。2007年汤和信仰进行了第三次换名,宁村俗民请教于某民俗学家,该专家建议取名:七月十五“汤和节”,并解释说,在“申遗”的热浪中,全国至今还没有地方申报中元节传统民俗的项目,虽然四川封都是传说中地狱入口,但汤和信仰的主题是中元节祭祖,民俗事象的个性也很突出,仪式保留得也很完整,那么七月十五“汤和节”的名字就兼顾了民俗生发特色和民俗事象主题价值。于是确定了汤和信仰的第三个名字,七月十五“汤和节”。
换名的魅力与“双名制”的艺术运用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通过命名游戏赋予古老的民间信仰以新的前途。但两者也稍有不同,双名制的原名和新命名在不同情境下并用,侧重的是与横向的社会联系的自我(共时性),以不断扩大它的触点来融入新环境;而换名后原名就弃置不用了,它试图脱离纵向历史感的自我(历时性),以换名为契机寻找并建立崭新的“形象”来适应骤变的多元社会。从宁村“抬佛”到宁村“汤和文化节” ,第一次变更名使得汤和信仰走出了历史困境,开始适应新时代;从“汤和文化节”到“东瓯王汤和节”,第二次更名虽未载入“史册”,也提醒了汤和信仰的俗民去努力思考信仰民俗的命名规律;第三次的更名,新名称带来了新气象,汤和信仰以七月十五“汤和节”的名义策划,于2007年7月成功地进入了浙江省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并进入了第二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推荐项目名单(七月十五“汤和节”编号X-117,公示于2008年1月29日)。
换名是为了“正名”,名正则言顺。换名的结果是:汤和信仰完成了剔除封建迷信的历史尘埃的任务,又一次名正言顺地进入了国家认可的层面。
四 结论
通过对宁村汤和信仰传承、演变和申遗的研究,我们有以下三个方面的认识:
1、维护文化的小传统,基本力量是乡村民众。宁村汤和节主要头家潘定槐老人回答询问宁村申遗经验时说“自己饭碗自己造”,这句话是温州的俗语,深入温州人的骨髓。用在这里的意思是:弘扬温州区域文化,维护宁村文化小传统,靠老百姓自己。当然,政府态度的转变和专家学者的支持,也不容忽视。文化小传统的复兴,实际上是一种合力的结果。尽管如此,我们仍然注意到乡村民众的主体作用,这在全国各地申遗过程中已有诸多事例证明。
2、汤和信仰的复兴,是宁村地方传统的重构。今天的祭祀仪式,是对过去时代汤和祭祀仪式的解构和重构。把汤和由神还原为人,还原为一位民族英雄,不仅是一种民间文化传统的象征,也与政府关于“先进文化引领”的理论趋向一致。“汤和俗信”申遗成功,固然与地方政府尤其是宁村民众的策略有关,但从宏观角度看,这是我国文化复兴大背景下地方传统重构的又一案例。
3、民间信仰是一个历史的、文化的范畴。从历史上看,明清时期,尤其是清代,汤和被封为“城隍爷”,属于国家正祀,进入了国家礼仪制度。20世纪以降,汤和信仰才“沦落”到民间“淫祀”的地步。从文化层面看,从昔日的汤和信仰,到今天的“汤和俗信”,都是温州区域历史、文化现象。换言之,民间信仰是一个历时的、文化的范畴,它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文化语境中,有着不同的地位,不同的意义和作用。
总之,宁村汤和信仰的传承,折射了国家社会剧烈变革,反映了文化大传统与小传统的博弈。汤和信仰构筑了宁村的文化空间,其祭祀仪式是民众的一种文化记忆。无论学者、政府官员还是普通民众,若有这种共识,就会采取一种共同的、尊重文化的多样性的态度。
作者简介:
邱国珍,女,1954年生,温州大学社会学民俗学研究所所长、教授;
陈洁琼,女,1980年生,温州大学2004级民俗学研究生,现在甬台温高速公路有限公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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