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服装的种种款式,就是佩饰也带有浓浓的图腾印痕和投影。
《山海经》载:“招摇之山……有木焉,其状如谷,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毂,佩之不迷。……丽膺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海,其中多育沛,佩之无瘕疾”;扭阳之山有兽名鹿蜀,“佩之宜子孙”;宪翼之水多玄龟,“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基山有兽如羊,“其目在背,……佩之不畏”……毫无疑问,这里因果关系是非逻辑无理性的,只能在图腾崇拜的文化框架下显得顺理成章,头头是道。看来,将图腾如此投影到服饰境界中,不只是会带来敬畏情绪,还有强烈的自我实现意识。因为,这里只要一件佩饰点缀在身,就会有那么具体而明显的功能呵:或禳祝生育,或呵护生命,或佑助耳目,或增益胆识……,不是图腾生发出的超自然力量又是什么呢?国外也有类似的现象与心态。据弗雷泽《金枝》载,日本的阿伊努人和西伯利亚的吉利亚克人在熊节的图腾仪式上,将熊血涂上自己身体或衣服,就以为熊的勇敢和德性就传到自己身上了。看来这种升华自我,实现自我的图腾装饰功能自然而然地遗传到后来的服饰境界中了。事实上,从古至今不少人以为服饰过人就是自我价值的实现,特别是女性。
谈及饰物,还可以想得更远一点。我们知道,古代男子特别讲究衣饰,按《诗经·郑风·羔裘》所述,必是“羔裘晏兮,三英粲兮”,方能称之为“邦之彦兮”;必是“羔裘豹饰”,方才显得“孔武有力”……,这不就是羔裘豹饰所象征的图腾形象向人体渗透注入神秘的智慧与力量的活写真么?后世那漂亮的凤冠翠羽,不就是人面鸟身或鸟面人身的服饰境界么?而后世文武官员衣着补子上的仙鹤、锦鸡、孔雀、云雁、白鹇、鹭鸶、黄鹂、狮子、虎豹、熊罴、彪、犀牛等禽兽,不也就是人面牛身、马身、羊身之类的图腾形象渗透并转化为饰物么?更不用说延续到近现代的贵妇人的鸟羽之饰,勇莽武夫身上的虎皮、豹皮……都是从不同程度上有意无意地继承或呼应了远古的图腾意识。
五、结语
就思想文化体系而言,如果说图腾文化是中国最早的基层文化,那么它也就是中华服饰的基层文化。我们从历史序列与神话文献中的图腾形象在服饰中的积淀与幅射中,很明显可以看出,在远古,我们的先民在神话思维的创造与导引下,相信人与某种动物或植物之间,人与无特例的物体甚至是自然现象之间存在着一种命运与共的特殊的神秘联系。应该承认,能够意识到这种联系,是一种空前的智慧,它的伟大意义无论怎么形容都不会过分。它不只将人的生存与整个身外世界联系起来,不只为远古的先民带来了万物有灵的诗意感受,而且带来了具有严重命运气息的宗教氛围感──精神文化的初萌状态。而这些又酿就了画身、文身进而覆盖装身的强大心理土壤和精神动力。随着一步步的发展变化,图腾形象渐渐地向生命个体渗透、转化和投影,便开拓了人类衣生活的崭新领域。作为后来者,我们一般只知那服饰款式与图案中的花朵草叶飞鸟树枝虫鱼极富自然情趣与美感,却不知在神话境界里,在我们先民的文化视野中,服饰境界中出现的鸟类物象竟与鸟图腾有关,鱼类物象与生殖崇拜有关,树木物象与社树崇拜有关,龙凤麒麟等形象与祥瑞观念有关……,一个个看似简单的服饰款式或图纹,无疑都是图腾形象的原生态或历史演变之物。它们负载着如此厚重的人生内容,散发出如此庄严神圣的氛围感,这是那些从纯功能性的角度和纯形式审美角度看服饰的人所不曾预料和难以想象的。
在中外服饰文化比较中,固定的图腾人体装饰也具有典型的意义。文身作为一种图腾同体的神圣行为,但我国各民族的文身都是在自己的身体上或绘或刺动植物等异已的形体,是掩饰自身形体去扮饰别样。显然,在这里,自身的形体既不等同图腾,更不能直接表现图腾,需要借助于雕刻绘画之类的外在扮饰行为,即神圣的意味和氛围来自扮饰而不是自体。而作为西方文化发源地的希腊神话和希伯莱神话中,无论是上帝造人还是普罗米修斯造人,都是以神的形象为原型的。人,就是神或上帝在人间的显现。“人体”一词在英语中是“God’s image”,这样,神圣的意味和氛围就自自然然地属于自体而无须外在的扮饰或雕画。在人类的服饰史上,西方重裸,中国重藏,西方多推崇人体美,中国多讲究扮饰美。这种判然有别的文化格局,各来有自亦源远流长。看来在史前文明的图腾文身现象中,已透出个中消息。
可以说,在迄今为止的文明史中,人类社会的行进就是在不断地制造神话又不断地解构神话,服饰境界也是这样。倘无神话,当代全球性服饰流行潮中的盲目性就无从解释;倘无历史积淀,人类着装中的理性观念和不断掘进的审美意识似也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恰是美妙的神话,给我们以想象,给我们以虚幻,给我们以未来未知之召唤,才使得我们人类怀着美好的希望大踏步地向前走去,服饰境界就是在这一伟大的历程中不断绽放的美丽之花。
(原载大象出版社《神话中原》2008年版,注释见原纸质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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