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俄国的民间故事里却是另一番情景了:一个贫穷的农民在野地里看见树丛后面藏着一只兔子,便高兴起来:这回我可要制起家业来了,我用鞭子抽死’这只兔子,卖了钱,买只小母猪,母猪生下十二个崽儿,小猪长大再生崽儿,卖掉猪肉,买了房子,娶上老婆,老婆给我生两个儿子,儿子去种地,我就坐在窗前支使他们:喂,孩子们,别赶着长工拼命地干活,可见你们没在穷的时候过过。这个农民高声一喊,把兔子吓跑了,房子、家产、老婆和孩子也都变得无影无踪。[11]
拉封丹却给我们描绘了一个典型的法国年轻村妇,[12]他为我们描述了她的衣着、举止。这个名叫贝莱特的年轻村妇,穿着法国短裙和平底鞋,她头上顶着一罐牛奶到市场上去卖,为了顶得平稳,还在头上加了一个小垫子。她所幻想的也纯粹是法国式的小康人家的幸福生活。
这几个故事内容是同一的,但各个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表现方式。印度的婆罗门,阿拉伯的教士,希腊的乞丐,俄国的农夫,法国的卖牛奶的村妇贝莱特等等,他们都是在不同的民族环境、历史环境和地理环境中辗转流传的不同面貌的同一个形象。
在笃信民间文学神话起源说的缪勒的笔下,出现为流传学派张目的论文,不是很奇怪的事吗?世界的事物是复杂的。就民间文学的起源问题而言,神话学派也好,流传学派也好,在立论的方法上,似乎有一致的地方,可以说他们都主张“一元发生论”。只是这种一元论的内涵并不相同而已。神话学派探求民间文学产生的原始基因。他们把这种原始基因归结为现代不同民族在原始时代的同一先祖对某一特定的自然力的认识。换句话说,他们认为,一切民间文学作品最终都来源于所谓雅利家人的共同的“神话观念”。而流传学派的发生论是以地理概念作为出发点的。他们的主要研究目标在于发现民间文学的最初发源地。他们大都主张民间文学(特别是其中的民间故事)只有一个中心——印度,充其量再加上一两个(如希腊等)辅助的中心。神话学派和流传学派,一个侧重探寻历史渊源,一个大力考察时、空两间的流布情况。他们所研究的历史阶段也不同:一在史前;一在人类已经进入有记载的历史之后。这样看来,神话学派和流传学派并非是绝对势不两立的。就马科斯,缪勒个人而言,他在撰写散发着流传学说气息的论文之前和之后,甚至在撰写的当时,都没有失掉他神话学派的本色。这两种学说在他身上是可以并存的。然而在俄国我们却看到了另外一番情景。
五、俄国的一场围绕流传学派的思想论争
本菲在他的关于《五卷书》的著作中,并没有把民间故事的印度起源说绝对化。而他的追随者们却把这一学说绝对化了,并且提到了神圣不可侵犯的地位。这当然要引起受到消极浪漫主义鼓舞、维护“民族精神”的一大批神话学派研究家们的非议。这一场思想斗争,在欧洲东部的俄国表现得最为激烈。
流传学派的研究家们通常把自己的研究局限在民间故事的范围里,但是在俄国这场思想斗争却是围绕着俄国的勇士歌进行的。19世纪俄国的著名音乐批评家、文学批评家和艺术史家弗拉基米尔•斯塔索夫,于1868年发表了一篇论文,题为《俄国勇士歌的起源》。[13]他在这篇文章里全面地否定了俄国勇士歌的民族成分。当时有人曾经评论说,斯塔索夫所重复的完全是本菲的论调。但斯塔索夫本人驳斥这种说法。他认为他是就俄国民间文学现象发表自己的独立见解。
19世纪40年代至60年代,在俄国社会思想和文艺思想的历史当中,曾经出现过斯拉夫主义的思潮。斯拉夫主义者强调俄国的历史、文化发展中的所谓“非欧洲”倾向。他们因循守旧,维护农奴制和沙皇制度,为俄国一切最落后的和反动的事物进行辩护。革命民主主义的思想家们曾经对斯拉夫派进行过猛烈的抨击。斯塔索夫深受革命民主主义的影响,他鼓励“强力集团”的音乐家巴拉基列夫、穆索尔斯基、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等,以及巡回展览画派的艺术家列宾、彼罗夫等学习民间创作,发扬民族文化,发展民族艺术,反映人民的疾苦和愿望,创造民主主义的、健康向上的艺术。他鼓励艺术家们学习人民的口头创作。同时他也看到,在民间文艺学领域里,斯拉夫主义的思想迷雾笼罩着整个学术界,某些反动学者的民间文学著作带有神秘主义色彩和保守的民族主义情绪,散发着忠君思想和沙皇“爱国主义”思想的气息。针对这种情况,他和涅克拉索夫、杜勃罗留波夫等革命民主主义者提出了新的主张,反对民间文学研究中的沙文主义倾向。他十分清楚,他的关于民间文学的论著将会引起斯拉夫派和彼得堡官方人士的强烈反对,会使他们群起而攻之。
在斯塔索夫写这篇论文之前,在五六十年代之交,在俄国相继出版了若干部突厥民族的民间文学作品集,如拉德洛夫院士的西伯利亚南部地区突厥民族的民间故事集(1866)[14]和希夫涅尔院士的鞑靼人的英雄歌(1859)。这些民间故事和叙事诗和俄国民间文学作品在情节内容方面有很多相似之处。斯塔索夫借助于这些新鲜材料,通过比较研究,认为以往对俄国叙事诗(“勇士歌”)的研究方向是错误的。斯塔索夫认为:一、俄国的勇士歌没有任何权利被称为“史事歌”;[15]二、勇士歌中归根到底并不包含俄罗斯的成分;三、在勇士歌的主人公中寻找那些与他们同名的俄罗斯历史人物的特点,是徒劳无益的;四、根据这些作品里的地理名称去寻找俄国现实存在的地方也是徒劳无益的;五、在勇士歌中寻找俄国社会的各阶层之间的关系同样是徒劳无益的;六、勇士歌并没有反映鞑靼人侵略俄罗斯的历史现实;七、勇士歌没有反映弗拉基米尔大公在位时俄国历史的基督教因素。他在结论中说:我认为所有这一切都非常清楚地说明,我们的勇士歌的材料来自东方,并且不是在遥远的时代,而是在相当晚近的时代……。他认为勇士歌的题材主要来自鞑靼和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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