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头理论的核心特征
口头理论的主要特点是什么?在不同语言和传统之间的比较是怎样确立的?为了回答这些问题,让我们回到南斯拉夫歌手自己那里去寻求答案。
当被要求说出“一首歌中的一个词”(reupjesmi)时,歌手们从不复述字典中的某个单元或是印刷品上的某个排印单元作为回答。每一次他们都至少提供给你一个完整的诗行,有些时候是完整的一组诗行,这才是他们心目中的“词”。下面的例子来自帕里和洛德的助手尼古拉•伏日诺维奇与歌手穆若•库库如佐维奇(Mujo Kukuruzovi)之间谈论在口头史诗传统中一个re(词)的特殊本质时的对话:
尼:让我们考虑这一点:“莱卡的木斯塔热别格正在饮酒”,这是单个的re吗?
穆:是的。
尼:但怎么会呢。它根本不是一个:“Vino-pije-li ki-Mustajbe e ”。
穆:在书写上不是一个。
尼:这里共有四个re。
穆:在书写上不是一个。但是在这里,试想我们在我的家里,我拿起那把古斯拉(gusle伴奏乐器——译注)——Pije vino li ki Mustajbe e——对我来说在琴上这就是一个re。
尼:那么第二个词呢?
穆:第二个词——“Na Ribniku u pjanoj mehani”(“在日比尼克的一个酒店里”)——这就是了。
简而言之,歌手库库如佐维奇是将一个“词”看作是一个表达的单元。这个单元在南斯拉夫口头史诗中起到结构性作用。对他以及对所有的歌手而言,最小的“词”便是整个诗行。较大的“词”也同样是表达的单元:它们或者是一通讲话(可长达若干行),或反复出现的典型的场景(武装一位英雄、旅行到一座城市、聚集起一支队伍,等等),乃至整首史诗故事。对一位歌手而言,“词”可以意味着全部演唱,或是其中任何有意味的部分。从单行的诗行,经各种较大尺度的单元,直至整个故事型式(story-pattern)。这一观念表明,我们的存在于文本中的。印刷物中的“词”与之有着怎样决定性的差别。
口头理论的核心特征,可以凭借着由帕里和洛德提出的几乎与歌手们的“词”相同的三个结构性单元,而简明扼要地表述出来。“程式”(formula),它被帕里定义为“一组在相同的韵律条件下被经常使用以表达一个特定的基本观念的片语”(MHV.13),它在修辞学层面上等同于re或词。于是任何重复出现的片语,例如英雄的姓名或地名(“飞毛腿阿喀琉斯”,或者是“荒漠般的派琉斯”)可以被认作是一个程式。一个必要的前提是,这种片语作为一个单元要反复出现,并且对于在口头演唱中叙事的诗人来讲具有助益作用。帕里强调说,它们是这样一些被经常使用的片语,它们帮助这些文盲歌手在不用书写的情况下流畅地进行史诗叙事。
与此相似的是洛德所描述的“主题或典型场景”(theme or typical scene)。这个叙事单元被他界定为“成组的观念群,往往被用来以传统诗歌的程式风格讲述一个故事”(《故事的歌手》)凭靠着它提供给诗人以现成的和有一定规模的典型描绘,这种描绘略加润饰便会适用于某一特定史诗故事中的特定场合,因而它也有助于诗人的即席创作。举个这种情形的例子:荷马史诗依赖宴饮主题去表达若干彼此不同的宴饮场景:第一部里有忒勒玛科斯化了妆款待雅典娜,第十部里是喀耳刻招待奥德修斯,如此等等。这一主题下的每一个具体事例之间,具有某些恒常出现的特点:例如用餐前为客人洗手的礼仪,特别种类的食物,出现某类特定角色侍奉进餐,以及结束时的议论,即出席者对食物大加赞赏。尽管如此,每个具体场景之间又有差别。忒勒玛科斯显得对作为主人感到窘迫,因为那些求婚者们已经接管了家庭事务。而在第十部里的奥德修斯拒绝与喀耳刻共同用餐,直至她解除了其魔法咒语,将他的同伴们由猪再变回为人类为止。洛德争辩说,对于口头诗人而言,“主题”是十分有用的,这恰恰是因为它们允许他表达一个独一无二的情景,却用了一种传统的结构。
最大尺度的“词”被口头理论定义为“故事型式”(story-pattern),或故事类型(tale-type)。这是个依照既存的可预知的一系列动作的顺序,从始至终支撑着全部叙事的结构形式。正如其较小规模的同族程式和话题,故事型式提供的是一个普泛化的基础,它对于诗人在演唱时的创作十分有用。同样地,此基础亦允许在一定限度之内的变异,也就是说,在统一一致的大构架中允许特殊的细部变化和差异。以古希腊史诗《奥德赛》为例,“复归”的故事型式所提供的是一种超级结构,这个故事类型从古至今在全欧洲都十分常见。从用文字记录下来的例子看,从古希腊到中世纪的英国,直至当代的俄罗斯。保加利亚。阿尔巴尼亚。土耳其。以及其他地区都有。它的程序是:一位英雄将恰巧在其婚礼之夜或新婚之际被召唤赴远方作战。在他返回自己国度的途中,往往要装扮成一个乞丐或者囚徒,并且总要被耽搁许多年——他一直被敌人囚禁着。在最终抵达他的国土时,英雄发现他的未婚妻或是妻子正被求婚者们缠绕着,他的家庭和财产也受到威胁。在一项或多项体育较量中,他令他们在大为惊讶中败北。他最终驱逐或杀死了这些对手,恢复了家庭的原有秩序。这类故事的结构是英雄与其妻子的再度欢聚。
运用着程式、主题和故事型式这三个“词”,口头理论解答了行吟诗人何以具有流畅的现场创作能力的问题。这一理论将歌手们的诗歌语言理解为一种特殊的语言变体,它在功能上与日常语不同,与歌手们在平常交际和非正式的语言环境中所使用的语言不同。由于在每一个层次上都借助传统的结构,从简单的片语到大规模的情节设计,所以说口头诗人在讲述故事时,遵循的是简单然而威力无比的原则,即在限度之内变化的原则。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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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国民族文学网 【本文责编:王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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