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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如他
钟老门下,弟子如云,已是四世同堂、五世同堂、六世同堂。早几年,学界传说钟老收授弟子严格,形容他“只吃细粮”;后来。又嫌此四字无法概括学识渊博的钟老提携不同类型年青人才的宏大气度,又在原来流传的民间俗语上,加了两个字,叫“粗粮细粮都吃”,据说钟老风闻此话,不置可否,一笑了之。轮到他评价晚辈后学,包括亲炙弟子,他却有自己的一句口头禅,叫“我不如他”。
钟老晨起后和白天工作之余,喜欢散步,此事常见诸报端,被记者们称之为“校园之‘钟’”,或称为“师大人文一景”,或称为“长寿秘诀”,诸如此类,形成套话。一般情况下,记者照此写作,钟老照样散步,互不干扰,各行其是。但有一年,一位青年研究生写了一篇颇调皮的散文,也谈钟老散步,题目叫《下雪了》,却大获先生嘉许。此文的要点,不是写钟老拄杖散步的外形风采,而是写他散步时的一种好心情。其中有个细节说,那天正下雪,这位研究生陪钟老走回小红楼,在他们的前面、走着两个大学生,一男一女,说说笑笑,爽爽朗朗。钟老问:“他们在做什么”?研究生一怔,不敢回答,以为先生凡一开口,必是严肃的学问。不料钟老却说:“是谈恋爱吧”?研究生一听,先生出语平易,悬念大释。后来雪中的他俩,一老一少、成了自由平等的朋友。他们说到民歌、五四、鲁迅和朦胧诗,也说到了浓淡各异的人生体味,直到心意畅快方才散伙。文末,研究生以活泼的笔调说,想不到,钟老的心,比跳跃的雪花还年轻,还细润,还通灵。钟老后来读到这篇散文,感叹一个和自己异时异代的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竟能以一个年轻人的理解方式,写出一个文学老人的日常闲谈,还写得颇有灵气,逢人就夸:“我二十几岁时写的散文,还不如他”。 钟老工于旧诗,从少年到晚年,创作了大量脍炙人口的优美诗篇。他也写新诗,最早的一部新诗集《海滨的二月》出版时,才27岁。一位当代诗人,酷爱新诗,60年代在中文系听过他的课。一年,他送了一本新诗集给钟老,颇有私淑意。他事后对人说,以钟老的大名,对后学的作品,一眼不看,也是正常的。而让他大为震动的是:钟老不但仔细过目,看罢还在各种场合为他“鼓吹”。有几次,钟老以五四老诗人的身份出席现当代文学的学术会议,还不忘提到这部诗集,在发言中说:“平心而论,比起写新诗的造诣,我还不如他”。
钟老也治文论。他自30年代由文学转向民俗学以来,也把民间文学的活力和民俗学的视野,带进了上层文学批评的领域。大约在90年代中期左右,一青年文学理论家撰文提出,如果把20世纪以来的朱光潜、宗白华和钟敬文等的文论相比,可见中国知识分子所寻求的一种多层次文学完美融合的“整体性”构架。文章写得大气磅礴,富有建设民族化的中国诗学的锐气和才情。钟老本来在民俗学界也强调建立中国学派,但在上层文学理论方面,心存此念,却一直没有把这种想法说出来。现在竟由一个思想敏锐的青年后学,经过不同角度和不同方法的独立研究,率先把这种意见说了出来,钟老一经获知,高兴万分,他再三赞赏:“讲文学理论,我还不如他”。 钟老在大学执教70年,历经世事风云,和门下弟子之间,不免存在“代沟”、“话沟”。他的学问涉及民俗学、散文、诗词和文学理论等诸多领域,博学通识,和现在只攻读某一专业的新派青年,也不免存在着“行沟”。但钟老从不固旧,更热爱青年,这种品格,使他能够超越横亘在双方之间的沟壑而始终保持学术青春。他95岁那年,一位美国学者来访,钟老得知这位异国学者曾去南斯拉夫考察史诗,便百问不厌,还说:“我们由于条件的限制,对东欧史诗的了解,不如你们多”,态度真诚,全无中国民俗学权威的大架子,对方惊叹说:“一个学者,活到90多岁,还有兴趣向别人学习,这正是他长寿的秘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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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俗学博客-把名字写在水上”2009-08-03 23:07:49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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