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庙会与地方社会的整合
与往年庙会最大的不同在于,2002年庙会期间,关于“娘娘”的传说得到极度彰显和强化,并由于Z县县城中一位非常有名望的退休文化人的整理,庙会现场讲述的“娘娘”传说更加精准,大致如下:
因反对王莽篡权,刘秀常被王莽追杀至绝境。有一天,刘秀单枪匹马被王莽兵追赶到C村村西时,人困马乏,昏倒路旁。在路边,用瓦罐提着饭给田间干活的兄嫂送去的C村贾亚茹姑娘遇见了昏迷不醒的刘秀。救人心切的亚茹唤醒刘秀,让他把饭都吃了,还解下自己的裙带系住瓦罐到路旁的水井里打水,让刘秀和马都喝足后,才匆忙提着空罐回家。刘秀留下姑娘姓名,许诺以后报答。没吃上饭的兄嫂听亚茹说明实情后非常生气。很快,亚茹在田野路旁遇一陌生军汉的事就传了出去,并且夹杂了不好听的言语。亚茹不堪家母、兄嫂的重责,于五月二十九跑到为刘秀打水的井投井自尽。当上皇帝的刘秀为报答昔日村姑的救命之恩,派耿纯回乡寻找亚茹。耿纯和亚茹父亲贾玉浦是邻村友好,就向玉浦打听。得知亚茹已死,刘秀就封亚茹为“昭济圣后”,并传旨修建“昭济圣后祠”以永久纪念。人们明白了真实情况后,被亚茹的行为感动,就在亚茹自尽的那口井上建起祠庙,塑了亚茹的金身像,日夜香火敬奉。那口井也被乡亲们视为神井,每遇天旱,远近百姓就到庙内井前祷告祈雨。因此,人们习惯称亚茹为“水祠娘娘”。每年亚茹祭日,远近百姓都纷纷前来上香祭奠,逐渐形成庙会。
两相比较,虽然故事模式基本一致,但这个精准的传说发生了以下变化:(1)匿名的村姑变成了贾亚茹;(2)送饭归来变成了送饭途中;(3)村民的诽谤主要变成了家母、兄嫂的重责;(4)出现了耿纯和贾亚茹的父亲贾玉浦;(5)皇后娘娘变成了昭济圣后,庙变成祠。其中,最为重要的变化,就是贾亚茹、耿纯和贾玉浦三个名字的出现。
由于这是经由当地有名的文化人整理而成的,且还引用了方志、《后汉书》来证明这是发生在C村的真实事情,因此,庙委会特意将其整理的文字印刷出来,发给前来调查采访的人,并摘其精要印成单页,散发给过会的香客,表明C村过会的目的和愿望。最为重要的是,根据这个再度整理后的传说,庙会新绘制了12副神马,于五月二十五开光后,与“娘娘”的行身一道,悬挂在神棚的第一进,“连环画”式地再现这个传说。这成为当年娘娘庙会的一个亮点和热门话题。贾亚茹这个名字和她的善行充斥着人们的眼睛和耳朵,“积德行善”被充分强调。不仅是贾姓村民,二大队所有村民都自豪地将贾亚茹称为自己的“老祖宗”,强调过会就是要继承、弘扬老祖宗的传统美德。原本意在祭拜神灵的庙会,染上了浓郁的祠祭色彩。好奇的小孩在神棚内外也感受体会到“娘娘”的伟大和荣耀,学习到在现代课堂上不可能触及到的“地方性知识”。这样,与“娘娘”有关的求雨等其他灵验的传说退居幕后,匿名的“娘娘”渐渐被村民们忘却。
通过在庙会这个仪式场合对娘娘传说的立体化重现,在冀中平原流传的刘秀走国传说被定格于此,成为C村真实的历史,并强化着庙会某一方面的意义。二大队村民还自觉地把庙会与自己的日常行为和操守联系起来。不论是村干部还是一般的村民都说,因为信奉水祠娘娘,村里这些年来没有打架斗殴的现象。村干部还说,娘娘庙会使自己村子与别的村子不同,村民们从来都没有拖欠国家税收和违法乱纪等现象,基层工作在这里很容易展开。对于老年人而言,娘娘庙会有着更为特别的意义。除了庙会期间能看戏,见到故交,他们更高兴的是娘娘庙会让村中的年轻人记住老祖宗,教年轻人学好、积德行善。这样,庙会、传说和村民三者之间两两互动,任何一方同时升华着其他两方。舍己救人、积德行善是现代社会同样倡导的美德。展现这一传统与现代社会共认道德的娘娘传说和娘娘庙会将家与村、村与国、民与官、主流与非主流统合了起来。明初,宦官刚铁原本是传说中的人物,但由于后来的宦官群体为其树碑、修祠、立传等行为,刚铁也就演化为真实的历史人物[10]。与此相近,“娘娘”——贾亚茹救刘秀的口头传说在C村被村民借庙会这个传承性的仪式行为进一步实体化。贾亚茹取代了无名无姓的村姑,成为曾经在C村生活的真实人物。作为一个象征符号,传说与仪式一道,在他村香会、香客的参与下,共同构筑了C村,尤其是二大队的文化性格。
如果考虑到季节和世俗因素,我们就能发现娘娘庙会同样赋予了C村人生活鲜明的节律感和安全感。按照正常的季节,庙会之后,就是人们在梨树地里真正该忙活的时候了。人们通过对“娘娘”的敬拜,净化、平衡自己的心灵,通过观看或亲身参与鼓会、碌碡、秧歌等表演放松自己的身心并激发斗志,从而有更充沛的精力投入到劳动中去。虽然得益于新中国成立后这一地区灌溉渠的修建、机井和拖拉机的普及,村民生产生活用水不成问题,但人们仍然在一定程度上靠“天”吃饭,冰雹、大风和干旱等自然灾害都能对梨的成长造成致命打击。这个时节的娘娘庙会也暗示了通过敬拜、娱神,人们对夏天风调雨顺和秋收的期盼,即庙会仪式还象征性地表达了人们对四季正常、顺利交替的期望。这样,与传说一体的娘娘庙会不仅给个体人以新的能量,给村落以新的荣光,也给自然交替以力量,使人、村落、自然免于失范的危险。在此意义上,我们也可把娘娘庙会视为参与个体、村落及自然三个层面的通过仪式和三位一体的通过仪式[11]。通过对“娘娘”的唱诵和敬拜,避免可能有的生命危机(life crisis),并获得再生的能量。因此,在庙会现场,也就呈现出与日常生活不同的官民、老少、男女同乐的反结构(anti-structure)特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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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俗学论坛•北京师范大学版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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