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大多数人看来,精神分析法好像是对二十世纪文明的革命性征服。我们将精神分析与遗传学或相对论相提并论。然而,比起其教育意义,另一些人则更加注意到精神分析法被用于邪途,因此认定精神分析是现代人类荒诞不经的行为。在这两种情况下,人们忽略了精神分析法其实只是找出和运用新的术语来表述精神疾病的概念,而这些疾病可能在人类起源时就已经存在,我们所说的原始人类也一直在使用精神疗法,甚至经常使用让最杰出的当代医生目瞪口呆的技巧来完成。
1936年1-2月份,雅乐戴阿凯亚拉(Yaldeia Kejara)有除现代人的房屋外共27间住所,其中大部分是多个家庭共同居住。[……]只有一个印第安人,无所事事,他讲着流利的葡萄牙语,似乎他从前就能读会写。只有五或六个人能听懂他的语言,但他们却只掌握有数的几个词汇。
──《波若若的印第安人》(Indiens Bororo)
列维-施特劳斯,193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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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几位瑞典人种学家收集并公布了居住在巴拿马海岸的库纳(Cuna)印第安人使用精神疗法处理难产的漫长仪式。这个仪式是用宣叙调的方式进行,部落巫师或被专家称为萨满的巫医对病人清唱,为其治疗。他向病人轻吟:你的痛苦是因为主宰你生育的灵魂暂时离开你的身体。因为库纳印第安人认为人具有许多灵魂,每个灵魂主宰人体的一个功能。巫师告诉病人,她的灵魂被恶鬼引诱到冥间,然后极其详细地向病人叙述神奇的寻找丢失灵魂之旅,讲述他遇到的困难,碰到的敌人,然后如何用力量或计策战胜敌人,到达灵魂被囚禁的地方,最终成功地释放灵魂,让灵魂回到忍受痛苦的、躺着的身体。
我们没有理由认为这种疗法是无效的,至少在某些情况下还是有效的。我们简单分析一下这种疗法的特点:首先,这种疗法完全是攻心治疗:既没有碰身体,也没有用毒品。巫师只是讲述或清唱,他相信这段讲述就能治愈患者。其次,这种疗法是医生与病人面对面进行。这并不是说社会团体的其他人不可以围观,就像我们在某些时候看到的那样。然而这两个人,一个是被整个部落认可的权威巫师,他代表的是社会权威和秩序的威严;另一个是患者,正忍受着我们所说的生理紊乱,而这种紊乱在当地人看来是由于人类社会受到幽灵组织的袭扰造成的。幽灵世界与灵魂世界是人体内性质相同的团体,本应正常联盟。印第安人认为,病痛完全是由于社会的无序所致,是由幽灵的野心、敌意或仇恨引发的,也就是说,是由具有心理和社会特征的动机导致的。
在讲述完病人的病因及其在冥间的历险经历后,巫师选取被视作整个社会团体财产的信条和神话中的典型例子,讲给围观的人群。此外,只有参加这种具有公共特征的治疗,年轻人才可以详细地初步学习集体信条。
上文指出的几个特点与精神分析治疗的特点非常相像。因此,这种疾病被认为由心理引发,采用的治疗方法也是从心理着手。由于出现一些难以掌控的症状或只是简单的思想混乱,病人感觉被社会团体排斥,于是请医生来帮助自己重新回到群体,而且医生的权威是得到社会团体认可的。这种疗法就是通过讲述无意识间埋藏在患者心里的事情来帮助他摆脱痛苦,这些事情尽管发生在很久以前,但仍然支配着患者的情感和行为。
然而,那个久远的年代发生了什么?那么久远,人们通常丢失了记忆,但仍然比近期发生的事情更能解释现在的病情特征。确切地说,就是社会学里说的传说。
我们刚才分析的萨满教巫医的疗法与精神分析疗法的最大不同在于,前者是医生讲述,而后者是由患者讲述。我们知道,称职的精神分析学家在治疗的大部分时间里总是保持沉默,他的角色就是激励患者讲出那个“他人”,甚至可以说是诱导患者,目的就是让患者将自己感受到的所有仇恨都转嫁到这个不知名的“他人”身上。这两种情况下的治疗手段都是制造幻象,所不同的是:对于库纳印第安人,这个幻象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传说,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因传统而流传下来的,巫师只是将这一幻象与某一特定的情况结合起来;为了让幻象更加明确,用患者能够理解的语言把这种痛苦表述出来,帮助患者指称病情,进而理解、最后战胜疾病。这种病痛的本义和引申义在那个时候都是难以用语言表述的。
精神分析疗法则恰恰相反,是患者编写自己的传说。如果我们稍加思索就会发现,这两种疗法的差别也没有那么大。因为精神分析疗法是将精神障碍的根源归结为极少数的几种情况,而患者的选择几乎全都与患者人生的最初经历或儿时与家人的关系有关。当患者能够顺利地用虚幻的语言表达难以表达或不可告人的困扰时(这时这两种疗法的结果是相同的),就会感到获得解脱。
发现上述两种疗法的相似之处后,我们只感到惊奇的是,一些经验非常丰富的心理学家访问印第安社会,为得是借助最现代的调查手段进行调查,最终他们发现自己的能力与印第安巫师没有多大的差别,甚至有时候还不如那些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