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节日”叙述的“时机”意义
中华民族向来重视岁时节日之俗,而这些分布在“四时”中的节日是充分人文化的,这就使得许多节日成为古代小说赖以展开故事的特殊时间刻度。正如杨义所言,中国作家喜欢把节日“视为人类与天地鬼神相对话,与神话传说信仰娱乐相交织的时间纽结”,来发挥“独特的时间刻度”的叙事作用。[6]
在故事叙述中,话本小说特别注意抓住江南人的休闲性的节日“游赏”作文章,各大节日成为故事赖以展开的特殊时间刻度。在江南,人们格外看重“元夕”灯市。《武林旧事》卷第二《元夕》条记载,杭州人非常重视元夕节的游赏活动,“灯市”前后要延续几天时间,文化气息极为浓厚。“至节后,渐有大队如四国朝、傀儡、杵歌之类,日趋于盛,其多至数千百队。……终夕天街鼓吹不绝。都民士女,罗绮如云,盖无夕不然也。”[7]这种火树银花的热闹场景自然而然地为男男女女们浪漫的爱情营造了温馨的氛围。如《喻世明言》卷二十三《张舜美灯宵得丽女》将故事发生的时间和场景布设在上元佳节的“杭州好景”之中,男女邂逅触发恋情于灯夕,相约私奔失散后,“又逢着上元灯夕”,勾起张舜美的思念之情,因而吟诵秦学士(今考定为欧阳修作)的《生查子》词寄托感情,让世俗主题的小说去亲和风流文人的诗意。当然,元夕也为一些男女偷情提供了方便。如《警世通言》卷三十八《蒋淑真刎颈鸳鸯会》写当事人就非常有选择地做出了“取便约在灯宵相会”的决定。关于清明节的热闹游赏,张翰《松窗梦语》说:“阖城士女,尽出西郊,逐队寻芳,纵苇荡桨,歌声满道,萧鼓声闻。游人笑傲于春风秋月中,乐而忘返,四顾青山,徘徊烟水,真如移入画中,信极乐世界也。”[8]清明游赏风俗同样为话本小说提供了生发故事的“时机”。早在《清平山堂话本》中,《西湖三塔记》、《洛阳三怪记》、《西山一窟鬼》等故事就以清明节踏青、祭祖等风俗作为故事的引子。如《西湖三塔记》说:“今日说一个后生,只因清明,都来西湖上闲玩,惹出一场事来。”显然,作者是把清明节作为故事的“事因”来使用的,没有清明节这一冶游时间刻度的设置,人物就无缘相会,整个故事也就无从说起。在“三言”、“二拍”中,以“清明”为时间刻度展开故事者大约有27篇,数量较为可观。如《喻世明言》卷三十《明悟禅师赶五戒》的“入话”洛阳饱学之士李源与慧林寺僧圆泽交好,圆泽圆寂时与李相约再世在杭州相见。十年后,“源因货殖,来到江浙路杭州地方”,目睹的景象就是:“时当清明,正是良辰美景,西湖北山,游人如蚁。”小说家就是利用清明这一游赏性的时间刻度来展开故事。当然,清明前后的祭扫活动以及踏青游春也客观上为男男女女的邂逅提供了方便。如《警世通言》卷二十三《乐小舍拚生觅偶》写多年未能谋面的一对情侣终于在这一特殊时间里迎来了见面之机:“时值清明将近,安三老接外甥同去上坟,就遍游西湖。原来临安有这个风俗,但凡湖船,任从客便,或三朋四友,或带子携妻,不择男女,各自去占个山头,饮酒观山,随意取乐。”这里写到男子刚刚跟随父亲坐定,“饮酒观山”,是一种节日消费活动,这种热闹场合便于女方出场。清明这一特殊时间加速了他们恋情的进程。另外,较好地使用清明这一时间刻度的小说尚有《喻世明言》卷十二《众名妓春风吊柳七》、《熊龙峰刊行小说四种》中的《孔淑芳双鱼扇坠传》以及余象斗《万锦情林》卷二《裴秀娘夜游西湖记》等。可见,“清明”节多作为特殊时间刻度来拉动“奇奇怪怪”的故事。在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中,“端午”本来就是形成于南方的节日,因而自然令江南人特别看重。届时,“道宫法院多送佩带符箓。而市人门首,各设大盆,杂植艾蒲葵花,上挂五色纸钱,排饤果粽。虽贫者亦然。湖中是日游舫亦盛,盖迤逦炎暑,宴游渐希故也。俗以是日为马本命,凡御厩邸第上乘,悉用五彩为鬃尾之饰,奇鞯宝辔,充满道途,亦可观玩也”[7]42。“三言”、“二拍”以此为故事时间者有6篇。如《警世通言》卷七《陈可常端阳仙化》就将主人公的生日设置在五月五日的端阳节,然后,这一时间刻度就随时出现在主人公生活的各个阶段的关键时刻。无独有偶,同书卷三十八《蒋淑真刎颈鸳鸯会》也通过“端午节”生发故事,作者让浙江杭州府武林门外落乡村中的那位淫荡的蒋淑真和他的性伙伴在五月初五来了一场鸳鸯会,他的丈夫张二官趁机将他们杀死。这本来似乎是事出偶然,但作者却又补叙说,与蒋有性行为而先死的两个人物曾经在蒋卧病时说:“五五之间,待同你一会之人,假弓长之手,再与相见。”这就给这场冤冤相报的故事增添了“祸福未至,鬼神必先知之”的神秘感。除了“元夕”之外,在中国的“七夕”、“中秋”、“年夜”以及“观潮节”等,也往往被话本小说家用作情节展开的特殊时间刻度。
除了世情化的话本小说常常借“节日”游赏生发故事,章回小说也特别注意发掘“节日”触发故事的契机功能,并假此编辑生动有趣的故事。除了话本小说,章回小说也惯常借节日说事。如《红楼梦》中的许多富有影响力的故事都被安排在岁时节日之中进行叙述,对此,胡文彬作过论述:
《红楼梦》中写到的岁时节日,有元宵节、清明节、芒种节、端阳节、七巧节、中秋节、重阳节、除夕、过年等。此外,还有立春、饯花神、小阳春、九九消寒会等。……《红楼梦》有6回故事中写到元宵节和元宵节的活动。小说开卷即写甄士隐抱女儿英莲“看那过会的热闹”,……元妃省亲的故事安排在元宵节期间,小说写到元妃命太监送灯谜,贾府上下忙于猜灯谜、制灯谜的景象。[9]
由此看来,喧闹的节日及其群众性活动容易无事生非,从而为古代小说叙事提供了宣题的特殊“时机”。
每逢佳节期间,社会整体的狂欢热闹和个别家庭的生离死别之间容易出现有趣味的错位,从而生发出古代小说叙事的“乐中悲”模式。《二刻拍案惊奇》中的《襄敏公元宵失子十三郎五岁朝天》以元宵节为故事发生的背景,而且以“元宵失子”为引线展开小说,合情合理。《红楼梦》开宗明义的第一回,也把全书的第一个春天描写成一个悲剧的开端。就在该年“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的正月十五元宵节,第一个出场人物甄士隐的爱女英莲丢失。后者应当受到前者的影响。不仅开篇如此,而且作者还是带着“瞬息的繁华,一时的欢乐”意识来进行整体谋篇的,第十八回明写了元妃省亲的“非常喜事”,热闹非凡,实际上潜藏着“三春去后诸芳尽”,“树倒猢狲散”的话外音,没过几天,元妃制作的灯谜使得这种暗喻得以强化。作者拿着一个“元宵”节大做文章,不仅储存了诸多叙事密码,而且还寓含起乐极生悲人生哲理来。
总之,呼应“天时”的中华民族几大传统“人时”节日,如“元夕”节、“清明”节、“端阳”节、“七夕”节以及“观潮节”等,都曾经给古代小说故事的发生提供了“时机”,并成为故事赖以进一步展开的人文化时间刻度。
参考文献:
[1]史宗主编.20世纪西方宗教人类学文选[M].上海:三联书店,1995:501.
[2][美]浦安迪著,沈亨寿译.明代小说四大奇书[M].北京:中国和平出版社,1993:164.
[3]秦修容.金瓶梅(会评会校本)[M].北京:中华书局,1998:1470.
[4][美]浦安迪:中国叙事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81.
[5]一粟.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红楼梦卷[C].北京:中华书局,1963:84
[6]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169-171.
[7](宋)周密.武林旧事[M].杭州:西湖书社,1981:30-31.
[8](明)张翰.松窗梦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137.
[9]胡文彬.红楼梦与中国文化论稿[M].北京:中国书店,2005:372-373.
(原载《江淮论坛》2008年第6期,注释和图表请参见纸媒原刊)
继续浏览:1 | 2 | 3 |
文章来源:语文新课程资源网 【本文责编:思玮】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