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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萨满医疗
萨满教作为一种医疗体系有两方面的内涵,一是萨满教仪式所具有的集体心理整合功能,一是萨满医疗本身。20世纪中叶以来,萨满仪式的医疗效果问题受到行为科学、心理学、医学等诸学科学者的关注,很多学者试图将萨满医疗技术与西方精神医疗体系融为一体。精神分析学家荣格对萨满教就颇感兴趣,其本人的治疗形式被比做医者和病人的萨满改造。他对许多萨满教著作的影响是清晰可见的。米尔奇·埃利亚德即深受荣格思想的影响。
法国著名文化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从医疗象征效应的视角考察萨满巫术医疗体系,认为萨满医疗术与精神分析疗法相类似,“两种疗法的目的皆在于引起一个经验(体验)。而且,两者的成功也都是创作一个促使病人活命或复生的神话”。只不过建构神话的途径和性质不同,在萨满教这是一个从外部接受的社会(集体)神话,在精神分析则是病人取自过去的因素构成的个人神话。这两种医疗方法的意图都是使处于无意识状态的冲突和抵抗恢复到有意识的高度,这种冲突和抵抗所以处于无意识状态,或者是由于它们为其他心理力量所造成的压抑,或者由于他们自身的特殊本性(生命机能)所致。
这种忽视社会文化条件,单纯从生理本能的角度讨论萨满医疗术的方法及其观点,受到许多学者的批评。英国社会人类学家路易斯批评列维-斯特劳斯的观点及其学术影响时指出:“在法国,列维·斯特劳斯已经切断了连接宗教与社会基础的链条,结果给备受公众尊敬,才华出众的先驱杜尔凯姆所开拓的宗教研究的社会学传统以猛烈的打击。而杜尔凯姆最令人鼓舞的见识是对文化(宗教是其中的一部分)与社会关系的阐述。”
长期致力于西伯利亚萨满教调查与研究的法国著名萨满教学家R·N·哈玛荣主要从社会和文化的视角探讨萨满教仪式的医疗功能,认为集体的力量在仪式中获得重新整合。他指出:“在以萨满教为中心的观点中,有一点被忽视了:即萨满教这个集体深藏着参与萨满教实践的愿望。每次治病都会成为集体活力的恢复和欢悦。萨满在降神会上的行为据信是他同神灵建立直接联系的一种表现,是对神灵施加影响的一种表现,是在履行群体所赋予的职责时的一种仪式行为。”
萨满医疗问题吸引了一些心理分析医生和内科医生的参与。加拿大精神病学家吉莱克曾受过系统的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训练,并在东非、海地、南美、泰国、巴布亚新几内亚和加拿大西部进行过民族精神病学考察,出版了多部有关萨满医疗方面的著作,提出了一些颇有见地的观点。吉莱克所研究的印第安萨满教,同西伯利亚萨满教有着相同的历史命运,被西方教会和政府当局视为江湖骗子,被学术界视为精神错乱者。直到20世纪中叶后,随着美洲印第安文化的复兴,人们对萨满的认识才有所改变。吉莱克则较早地摒弃了西方人的传统观点,认为萨满是与其文化相一致的聪明的治疗家。吉莱克长期致力于印第安人宗教仪式舞研究,认为这种宗教仪式舞是一种治疗活动,有助于增强个人的力量和群体的凝聚力,从而帮助那些参加者克服反常的沮丧。这种沮丧主要表现为北美印第安青年经常出现的一种不健康的状态:感到生活受到挫折、泄气、失败、自卑,有时感到精神无所适从,这些都是在文化混乱、相对贫困和社会混乱的情况下出现的状态。反常的沮丧表现为出现各种肉体的、心理生理学的和行为方面的症状,往往与酗酒和吸毒联系在一起。印第安人当代宗教仪式舞的社会心理作用,即是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克服沮丧等不良情绪的有效途径。
20世纪70年代以来,“新萨满教”(Neo—shamanism)在北美地区蓬勃发展,特别是在医学人类学、精神医学、心理咨询等研究领域产生着日益广泛的影响。新萨满教因其兴起并发展于城市,又称“都市萨满教”。新萨满教的兴起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在西方社会,随着科学和医学的迅速发展,往往产生一种对精神现实的否定。因而,萨满文化被视为“能够提供回归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的一种精神实践道路,一种回归人类祖先智慧的道路”。
新萨满教主张通过非西欧宗教体系的回归,不断体验新的灵性。它倡导借鉴古老的萨满经验和方法,将其应用于现代心理医疗之中,从而改善现代人的生理、心理状态,开发人类的自身潜能,改变人类的精神面貌。新萨满教学派的创始人迈克尔·哈纳博士曾指出:“萨满教是最经得起时间检验的治疗体系,自始至终体现着心理的、情绪的和精神的有目的的综合能力……无论是在传统部落背景下,还是在现代社会,萨满都在一个整体结构的内部工作。他们对精神方面疾病的治疗,与以非精神疾病和伤害的治疗为业的医师及其实践有着互补关系。”
正是基于对萨满文化所具有的心理医疗功能的高度认同,迈克尔·哈纳毕生致力于将古老的萨满经验运用于现代心理医疗的理论研究和应用实践事业,走上一条将萨满经验与现代心理医疗相结合,集研究、教学、医疗于一体的萨满研究之路。为此,他创立了以研究、恢复、传授全世界萨满教和萨满医疗为宗旨的非营利性的组织——美国萨满研究基金会,通过为期三年的特设课程培训,如通过修炼或依靠声波频率的帮助,自由进出“萨满意识状态”(与超自然界沟通)、占卜、保护灵恢复、萨满除祟疗法、灵魂恢复、精神分离与记忆恢复、附体或治疗、附体疾病的祛除治疗工作、送魂者(psychopomp)工作、从自己的守护灵那里经验性地获得任何和全部的教导,等等,使学员们掌握萨满体验的方法和萨满式医疗技术,以实现人的心灵与客观世界的和谐,达到身心平衡,强身健体的目的。
迈克尔·哈纳所以倡导萨满实践性研究,并身体力行,与他的人生经历密切相关。20世纪50年代中后期,他在亚马孙河上游厄瓜多尔东部的苏阿(安特苏阿)印第安部落进行民族志调查期间,深受印第安人萨满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响,其心理文化倾向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知不觉地接受了印第安人的一些萨满教观念。在此基础上,他以身试验致幻药物的效用和击鼓对脑神经的影响等萨满体验性问题。这种体验和实践性研究方法与传统的研究路径和思想方法发生了冲突,从而为其另辟蹊径,走上一条将萨满经验与现代心理医疗相结合,集研究、教学、医疗于一体的萨满教研究之路奠定了基础。
迈克尔·哈纳等人的新萨满研究和医疗实践是以笃信超自然力的存在为前提,强调神灵在萨满医疗中的决定作用,对萨满医疗实际产生的某些客观效果很少做科学性分析,其理论和实践也受到一些学者的质疑。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现代欧美社会,新萨满教是一个前景广阔的研究和开发领域,其会员遍及世界各地,每年参加美国萨满研究基金会开设的国际课程培训的学员达几千人,其中相当一部分高级学员来自其他的康复专业。
新萨满医疗实践正日益为更多的从业者和病人所接受和利用,业已成为现代都市人调整身心状态,改变精神面貌的有效方式之一。“新萨满教”也因此获得了应有的地位,被视为现存萨满教的一种类型。国际萨满学会主席米哈伊·霍帕尔(Mihaly Hoppal)指出:在萨满教研究和发展方面,区别两种各自独立的趋势很重要。在能见到萨满教的社会中,作为一种现存的活态文化,萨满教以两种类型存在着。一种是传统意义上的萨满教,萨满教仪式从本质上被认为具有连续性;另一种现行萨满教形式是都市萨满教或新萨满教,这些新萨满在20世纪后期具有独特的地位。
在萨满生理、心理问题研究中,萨满其人、萨满出神术和萨满医疗等问题至关重要,这些问题的解决是揭示萨满生理、心理特征的关键所在。百余年来,国外学术界围绕上述问题展开了卓有成效的讨论,取得了可喜的成果,这对于我们进一步开展中国萨满文化研究,建立中国萨满学的理论体系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注释请参见纸媒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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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民族研究》2007年第4期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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