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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为了如此的伪浪漫而缺失人物的主体意识,还算文学风格之一种,的确还在创作自由的范畴内,那么,把这种伪浪漫主义定位成是找到了底层者在这个喧哗世界的正面肯定性价值,则我实在弄不明白这种荒谬的判断依据究竟是什么?
一个简单的试验人人都可以一试,那就是你可以把那种沉浸在某种封闭的氛围中的人物拉出来,让他脱离那种好心情的节日仪式、离开那种甜蜜的风俗演绎、告别那种令人陶醉的民情,走进尔虞我诈的名利场、走进高消费的人群,甚至走进房子、车子、孩子就学、亲人生病等等一系列更为迫切的竞争现实。安详的诗意还会有吗?平静的心情还能维持多久?和谐的心态还有生命力吗?这不是要求文学必须书写眼前的那点现实,也不是要求文学必须咬牙切齿、横眉冷对。而只是说,文学既然指向经过读写双方努力可能达成共识的不同心灵,面对人们差不多都熟悉的现实共同体、人物共同体,应该达到不撒谎、不骗人的起码标准。如果连这一标准都很可疑,不要说紧贴现实的“底层叙事”,一切题材的文学都将会只剩下一堆技术的碎片。我还可以举出我卜居的小城周边的一个实例,知情者告诉我,××× 新区搞新农村建设,村民为响应组织号召变卖了田地和果园,算是就此搬进了新楼房。可是上面的检查、视察一拨儿又一拨儿,为不给当地的领导丢面子,村民家里的设置必须统一并且要有一定档次。怎么办?当地政府只好先指定素质还算可以的几户人家,给他们订购了统一的真皮沙发,以及待客的起码饮具、瓜果之类,然后再在附近的沙滩上撒上星星点点的绿草屑。意思是“新农村”的最后结果就是从外到内、从内到外,从人到物、从物到人,都要绿茵茵一片。领导指着远远的绿地情不自禁地说,你们都把沙滩变绿洲了,另外,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村民慨然作答,我们就住在这诗情画意的绿洲中。另外,“新农村”建设试验为村民建起了经过严整规划的整齐房舍,漂亮的确是漂亮,可是村民们心有担忧的是,在那些房舍的干净、整洁和设施的现代化当中,并没有把随他们一起生活的牲畜、家禽以及必要的“脏”设计进去,一生泥腿子可能还将继续泥腿子的农民,生活在这样的家园里,生存如何解决?那难题是可想而知的。即使土地的传统功能可以勉强转换,农耕的生活方式也可以强行更改,学业未成的子女也可以劳务输出,生老病死的困苦亦可以有相关的配套措施不断跟进——哪怕是付出高额的代价——但一个不得不依赖土地刨食吃的农民,要说让他一进门就打开电视,一张报纸、一杯茶水,在张口闭口股市、吵来吵去韩剧的氛围中了此余生,不是白日梦,也是天方夜谭。
“新农村”建设是国家对底层者尤其是农民的政策回应。对于如此之复杂之难以预料的农村社会,天南海北、南腔北调、郊区山区、平原大山,偏僻的、便利的,富庶的、赤贫的,发达的、落后的,不管是不同的民情不同对待,还是不管不同的民情都采取整齐划一、一刀切的办法,肯定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众口难调,难免有顾此失彼的漏洞存在。然而作为文学者,尤其作为底层文学的创作者,发现不了问题,是能力有限; 明知道问题的所在,还要不由自主的甚至发自内心的进行拙劣图解,不能不说是主体性的最大悲哀。不料,牵引底层文学写作者思维发生关键性转变的也就在这里。“绿茵茵”特别是平时不可能长出绿草的沙滩的确是诗意的,绿洲上有炊烟升起、鸡犬相闻的确也是无比浪漫的。如果采用这个角度,底层文学作者也许并没有撒谎,只不过,这一类“课题”似乎也没必要一定要所谓作家来做,相信任何一个三流记者、新闻工作者、宣传干事就可以摆平,那还要文学、作家干什么呢?
话说到这里,似乎就要走到死胡同了。相关作家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出来说,你以上举的事例即使属实,那也是腐败问题、形式主义的工作作风问题。我们是弄文学的,而且是“纯文学”。“纯文学”研究的主要对象是永恒“人性”。那种“就事论事”式的问题文学,既然所论之事在现实中无法兑现,文学又会因描写此事而简化了丰富的现实生活内容,又有何益?或者说,国家意识形态都已经高度注意到了“底层叙事”最终意欲实现的和谐、富强、幸福、美满,即“问题”已经解决了,或者正在力求解决,我们何不直接通过挖掘民俗知识来正面歌颂它、表扬它?这种看法是不是具有普遍性,我未曾调查,还不好妄自小看作家们。但从我个人的阅读直觉来判断,至少现如今(尤其在一些特大事件以后)的“底层叙事”已经暴露出了类似浅见,大量民俗小说的涌现就是明证。个别通过传统节日喜庆氛围表达底层者的充满甜蜜自洽、诗意温情人生始末的作品,让你甚至能感觉得出,作家对现实、对时代、对他本来熟悉的那个底层世界,不知隔膜到了什么程度。话说得难听点,心灵已经被一些强劲的“喜庆”风吹得找不到北了。沉浸在如此“良好”环境里,满脑子的感激都写不完呢,还哪顾得上审视那些攒动着的人头当中到底是什么感受?艰深的理论面对如此之现象,一会儿予之命名,一会儿发现大众的最新趣味,一会儿又窥斧运斤说是体现了什么时代对文学的新要求,等等不一而足。但依我浅薄的智商和残缺的记忆,民间老百姓对这类事从来有个准确的说法,那就是“和稀泥”。这是与文学沾边的事,把作家说成是“和稀泥”也许不雅,但也实在没办法,老百姓的智商没有那么缠绕,故意掩盖事实真相、有意撒谎骗人、搅屎盆子,话再说得好听,名头再大,叫法再动人,本质上它也还是“和事佬”,而且是令人作呕的“和事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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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语文新课程资源网 【本文责编:思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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